时九月二十九日,晨。
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晨风寒凉催人勤加衣裳。
玉嫔娘娘昨日喜提大皇子,却惶恐的一日也不曾安枕。
虽说昨儿个的过继典礼上没出什么岔子,后妃们也谨守着尊卑规矩,对她不亲不疏的。
但她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无论是越级封嫔也好,还是收养大皇子也好,都不是她能承受的福报。虽说这几个后妃对皇上无情,不会对她十分嫉恨。
但万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现在她抢了皇后的孩子,这颗大树是靠不上了。她想要在宫里安稳,就必须得抱住皇帝这条大腿。
这不,一大早,她便顶着两个黑眼圈儿,带着熟睡中的大皇子,来到了鹤龄宫给皇帝请安。
但被洪松拦在了门外。
分明是清凉的天儿,老洪公公却在鹤龄宫门口踱出了一身的汗。见玉嫔娘娘来,那本就担忧脸上,硬生生地扯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哟,玉嫔娘娘,您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他说着话,还往正门中间挪了一步,拦路的意思十分明显。
白兰儿笑道:“本宫未曾育养过皇子,诚惶诚恐,不敢懈怠。特意带着大皇子来向皇上请安。”
洪松继续赔着笑脸,“娘娘来的不巧,皇上这个点儿还没醒呢。”
“这倒是无妨。”白兰儿也继续温柔地笑着,“本宫便在这处候着,大皇子身为人子,等上一时三刻也是无妨的。”
“玉嫔娘娘……”老洪公公脸上的笑容已经快要垮掉了。
这不是等不等的问题,而是皇上压根儿没在鹤龄宫呢!
“此处风大,玉嫔娘娘身体康健,经得起吹,大皇子却是经不起的。”老洪公公毕竟是在皇上跟前伺候老了的人,经历的大事儿多了,很快就镇定下来了,“不如到偏殿稍后吧。”
“到底是本宫没有生养过,不懂得这些!”玉嫔歉然一笑,“既如此,本宫便带着大皇子去偏殿稍候。”
“娘娘请。”
将玉嫔与大皇子送入偏殿,老洪公公一颗心才没有往上飘了,抬袖擦了一下额头的汗。
一抬眼,便看到一身湛蓝衣衫林常在从广场赶来。他那颗老心啊,终于落下来了。再顾不上额头的汗,拂尘一扫便小跑着拾阶而下。
“哎哟我的林常在呀,您终于来了!再迟一会儿老奴都顶不住了!”洪公公再也顾不上那些宫规礼节,直接上手拽着林樱的手往回跑,“赶紧进去吧!”
林樱一大早被“嘭嘭嘭”的敲门声吵醒,听闻鹤龄宫出事,只简单梳洗便急急赶来。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瞧着一向稳得住的洪公公都忍不住了,心下也忍不住担忧起来。
一路跟着跑,一路问:“洪公公,到底怎么回事?”
洪松将人拉入皇帝寝殿中去,才说:“皇上昨儿夜里去了琉璃院,一夜不曾回来。洪宝和洪韵也没有消息传来,奴才和莫大人都担心的很。”
担心的莫大人就坐在寝殿门口的张椅里,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起身同林常在见了礼。那满心满眼的担忧呀,看的人真是揪心揪肺。
帝后感情深,这一点林樱是知道的。承曦公主失踪的事,她也听说了,皇上昨儿从玉兰苑匆忙而走,她便知道事情有异样。
按照皇上的性子,连夜赶去顾府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算是歇在顾府不回,她也是能理解的。
洪松身为皇帝身边贴身大总管,皇上出了任何事,他都是首责。所以,他稳不住,也能理解。
但林樱无法理解的,是莫老这一脸如天将倾地将陷的神情。
“莫大人,您说句实话,”林樱压低了声音,放缓了语气,“皇上到底怎么了?”
莫怀恩叹了口气,仍旧折身坐了回去,只摇头叹息,不再多言。
洪松一旁岔开了话题,“老奴已经传话给了唐常在,托她去顾府一趟得皇上一句准信儿。眼看着便概要早朝了,奴才要去前头传话,这里就有劳林常在了。”
见他二人皆支吾不语,林樱猜也能猜到事情不好,却也不再多问,只点头说:“公公去吧,这里我自会照看的。”
洪松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折身回来说:“玉嫔娘娘带着大皇子在偏殿候着,要给皇上请安。还请您寻个理由,打发他们回去吧。”
林樱点头应下。
日光照进琉璃院的一瞬间,后头偏殿传出了洪韵带着哭腔的声音。
“皇后娘娘,求求你饶了我吧,我是真的不知道皇上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哦?”顾姝披散着头发,脸上还抹着白粉画着黑眼圈儿,眉眼轻轻地往上一挑,看着被五花大绑的洪韵,嘴角往后咧了咧。
洪韵点头如同捣蒜一般,“娘娘想想,我可是一直待在琉璃院的,就算皇上真的有什么,也怕我说漏嘴,不可能告诉我呀!洪宝就不同了,他是皇上跟前伺候的,还负责皇上和束竹阁之间的消息往来,什么事您问他保证一问一个准儿!”
旁边同样被五花大绑的洪宝震惊地看着自己的结义妹妹,被出卖的痛心、面对皇后时的惶恐慢慢爬上了双眸。
“洪韵,好歹我也是你的结义兄长,你说话就不能凭点良心吗?”他痛心疾首。
洪韵满脸委屈巴巴,“天底下所有哥哥都是护着妹妹的。”
“啪”的一声,顾姝狠狠地拍了一下扶手,打断了兄妹二人的谈话,“既然你们两个都不肯说,小三儿,上邢吧!”
房间很宽敞,只正中间燃了一盏微弱的烛火。
小三儿一直静静地待在角落里,仿若不再一般。听到主子吩咐,才慢慢地从阴暗的角落里移了出来。他手上捧了个托盘,盘子里放着些稀奇玩意儿。
他将托盘放在洪松和洪韵所坐的张椅中间的案上,“洪韵姐姐,这可不是我的意思,是首领的意思。小生这心里,也是很过意不去的。”
他嘴上说着歉意的话,脸上的笑容却十分的灿烂。手上的动作犹如行云流水般,从托盘里拿起了一枚针。
那针洪韵可太熟悉了!
那可是她发明的七情六欲痛不欲生针呀,这一针要扎下来,可就什么话都藏不住了!
“放屁!”她冲着小三儿咬牙切齿:“你道歉的时候能不能控制一下脸上的笑容?你这一针要是敢扎下来,老娘日后肯定找你算账,你就等着瞧吧小白脸儿……”
小三一生最烦别人叫他小白脸,原本还稍有迟疑的爪子,听了洪韵这一声小白脸,直接就要上手。
“慢着……”千钧一发之际,洪到底还是不忍义妹受苦,高声喊道:“奴才招。”
那枚针距离洪韵的手臂也不过咫尺,因为洪宝这句话,而停了下来。
小三冲着洪韵眨了眨眼,“幸好呀,不然洪韵姐姐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呢。”
“我去,你能不能不要用一副惋惜的神情说这个话!”洪韵瞪着他。
顾姝瞪了二人一眼,示意他们噤声,望向洪宝,“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洪宝长出一口气,说:“奴才是真不知道皇上身体到底怎么了,但上次从宝亲王府回来后,莫大人入宫的时间便多了。且自那以后,莫大人入宫请脉,便只有干爹在旁陪着,咱们都是被打发下去了的。而且,自那以后,皇上的身体便大不如前,时不时地就晕厥过去。”
见他说的恳切,顾姝也不再追问。想着墨子良那般精明的人,怎么会猜不到自己一旦察觉一样,定会第一时间逼问他们。就算真的有什么大事,肯定会瞒的严严实实的。
现在看来,要想搞清楚他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只能把莫怀恩拘来询问了。
只不过,不知道他老人家那副身子骨,经不经得起吓唬!
她正想着,外头芸儿忽然匆匆地跑了进来,说:“二小姐,唐常在来了,兴头匆匆地就往里头闯,小飞子他们拦不住!”
“来的倒是快!”顾姝嘿嘿一笑,瞧了瞧洪家兄妹两个,让小三看好他们,自己出去会唐悦。
唐常在一袭橙色骑装,手持一把出鞘的菱花剑,一路闯进内院来,英姿飒爽。
在内院门口看到顾姝,想也不想,直接欺身上前,长剑直指顾姝咽喉,“皇上在哪里?”
剑的温度,和枪差不多,是冷到骨子里的寒彻骨。这种感觉,顾姝太熟悉了。
曾经,她用枪指过无数人的头。生死面前,那些道貌岸然的人达官富豪,无一不向她下跪求饶。
那个时候,她的心也和这冷锋一样寒。
她看着盛气凌人的女子,狡黠地眨了眨眼,“你猜呀?”
唐悦和林樱一同陪着皇帝长大,相较于林樱的感情用事,她总是最为理智的那一个,也因此将很多事都看的更清楚些。
可正因为清楚,她是不敢和顾姝动真格的。
嘉囿皇帝在乎这个刁钻狡黠的女人了。可这个女人,到底对皇上抱有怎样的情感,她至今也未曾看透。
“皇上从前待你怎样,你心里应该有底。”唐悦手上微微用力,冷锋陷入了顾姝的皮肤,却未曾伤她分毫。“你也知道,我曾经无数次想要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