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顾姝这话,钱鹃儿心头愧疚稍减,仍是不安。芸儿搬了凳子过来,请她坐下。
钱鹃儿这才坐下来,细细打量了顾姝一番,才叹说:“那院子里有荨麻也便罢了,怎的还多出一个人来,想来,二小姐那夜被吓得不轻吧。”
芸儿连忙拍着胸脯说:“正是呢,当时差点吓死我们了。好在欢歌也算有些良心,认出了我们来,不曾对我们下毒手。”
钱鹃儿又问:“当年听说她是死了的,如今活着也便罢了,怎的还出现在衡院呢?才被发现,又死了,真真是可怜。”
早在之前,顾姝便已经猜想过钱鹃儿来要说些什么,早早地吩咐了芸儿应对的话。
听她这么一说,芸儿便说:“谁说不是呢?三姨太是不知道,要不是我与欢歌姐姐生活过数年,哪里能认出她来呢?不仅断了脚腕,舌头也没了,这一死,倒真是解脱了。”
钱鹃儿又叹说:“可怜了这样好的一个姑娘。”
顾姝吃了药,有些犯困,便毫无顾忌地打了个哈欠。
钱鹃儿也是识相的人,见她如此,便起身告辞了。
因吃了药,顾姝支撑不住,仍旧倒头睡去。
——
自新帝登基以来,顾太后垂帘听政,早朝对于墨子良来说,是枯燥且乏味的,每一刻都在煎熬中度过。
散了早朝后,他便一头扎进了鹤龄宫内书房,埋首案牍间。
洪松在一旁侯立,只等小太监送来这一日要处理的折子,他才关了门,近前去笑声地说:“关于顾家两位小姐的消息,已经传来了,皇上先听哪一个的?”
墨子良抬头望了大太监一眼,冷冷地说:“什么时候,你也学着这一套了?”
洪松嘿嘿一笑:“奴才这不是看不透皇上心思了吗?”说完,也不再废话,正色说道:“顾家大小姐的生母刘敏,原是夫人梁氏的陪嫁丫头,梁氏怀孕时让顾相爷收做了屋里人,却没想到刘氏却比梁氏还要早诞下孩子。”
墨子良冷笑一声,“看来,顾相爷年少时也风流的很嘞。”
洪松不敢置评,继续说道:“刘氏一直以来倒是安分守己,六年前与梁氏一同怀孕,只不过,梁氏生产时因为难产一尸两命;而与此同时,刘氏小产了。”
后宫女人争宠的把戏墨子良见得多了,侯门内宅比起后宫,不过是人少了些罢。“是谁害的谁?”
洪松道:“根据资料显示,为梁氏接生的就是长街圣手刘胜强;而他与刘氏是同乡,早年间曾经求娶过刘氏。”
“又是刘胜强?”墨子良搁下狼毫,蹙眉沉吟着道:“朕没有记错的话,此次传出琉璃院有疫情的,也是他吧。”
“正是。”洪松道。
墨子良笑道:“这么说来,当年梁氏母子之死,与刘氏脱不了干系了?”随即,他又疑惑起来,“那刘氏的胎呢?是意外小产吗?”
洪松低眉道:“这便是问题之关键了。当年刘氏小产,是因为在屋子里踩到了青苔摔倒了,当时曾为此杖毙了一个贴身丫头,但那丫头至死都在喊冤枉,声称没有做过。”
墨子良抬眼觑着他,“你怎么也学他们,说话只说一半?”
洪松道:“下面,也只是老奴的猜测。如果那个丫头但真是冤枉的,放置青苔的凶手便另有其人。而整个梧桐苑,最有机会做这件事,且神不知鬼不觉的,并不多。”
“没有谁会怀疑自己的亲生女儿!”想着顾丽珠的言行,墨子良眸中析出些凉意,“若真是她做的,把她放到后宫来,可就有些意思了。”
默了片刻,他又问:“小的那个呢?”
洪松笑了笑,回说:“梁氏去世后,二小姐因为悲伤过度,大病了一场,便痴痴傻傻的,平素也不爱与人接触说话。倒是头前掉进池子里后,变得乖巧懂事了许多,顾府的人都说要比从前好相与了。”
墨子良的脑海里,无端地跑出了那张憨憨傻傻的脸,连生气时都透着几分憨厚的可爱。
见君王没多问,洪松接着说:“二小姐掉进水里时,旁边只有贴身丫头芸儿和大小姐在;而大小姐掉进水里时,也只有姐妹两个在场。”
墨子良微微凝眉,“你的意思是,顾丽珠把顾姝推下水,尔后顾姝又把顾丽珠推下水?”他觉得不可思议,“她可是个傻子!”
洪松仍旧赔着笑脸,说:“老奴只是说出实情,至于情况究竟如何,恐怕只有两位当事人知道了。”
他话音刚落,外头便有人敲门,小太监回说:“洪公公,万将军在外头求见。”
洪松本能地去看主子的脸色,见主子满脸戏谑瞬间淡去,眸中凉意浓厚,便说:“皇上若是不想见,奴才这就去将人打发了。”
年轻皇帝捏紧了手中狼毫,另外一只手紧紧地拽成拳头,几乎骨结发白。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见!”
洪松便开了门,将那万将军请了进来。
将军万翔,年二十八,白城城防兵马司总兵,是万贵妃的堂兄,也是她偷情的对象。
虽然墨子良对万贵妃没什么好感,但毕竟名义上是她的女人,而万翔与贵妃偷情,足以诛灭九族了!
“万将军不是去向太后回禀防务了吗?”等万翔见了礼,墨子良已经挂上了面具般的笑容,不咸不淡地问:“怎么来朕这里了?”
皇帝没让起来,万翔便仍旧跪着,回说:“卑职已经回禀了太后,希望能拨付五十万两维修武器的费用,太后还未开口,只让卑职来问皇上的意思。”
朝中支出一向是由户部调拨,军队的费用中途只需要经过兵部之手;而这两部的尚书都是太后的人,莫说是区区五十万两银子,就是要搬空整个国库,他这个皇帝也没什么发言权。
如今,却要来问他了?
墨子良心中冷笑,看来是太后不想拨付这笔银子,但又不好意思驳了万家的面子,这是要他来唱这个白脸呢!
“既然太后都拿不定主意的事,朕岂敢随意开口?”他不动声色地说:“等明儿早朝,你在明堂提出来,满朝文武议议。”
“皇上,白城虽非关外战争区域,却是皇宫的最后一道屏障,一旦有不怀好意的人闯入,后果不堪设想。属下申请军费,只在维修武器,若等到明堂上众位大臣议过,只怕又得耽误半月往上。属下倒是没什么,就怕下头的将士们不服呐!”
墨子良闻言心头冷笑。好得很,这个人竟然拿军队来威胁他这个皇帝了!
“那依照万将军之见了?”君王强忍满腔的愤怒,冷笑着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若是朕不拨付这五十万两维修费,你们城防兵马司要造反不成?”
“属下万万不敢!”万翔吓得往下重重一叩头,说:“属下只是担心,一旦有人潜入,会危机到皇上的安危。”
墨子良将狼毫重重地搁在砚台上,定眼瞧着俯首称臣的人,好一会儿,方说:“朕知道了,会酌情考量,将军先回去,明日朕再给你答复。”
万翔清楚,所谓的酌情考量,只是皇帝给自己的一个台阶下,这五十万两维修费,算是到手了。“属下替兵马司上下将士,多谢皇上盛情。”
等人辞出,墨子良面上愠怒乍现,抬袖将砚台连带笔墨一并掀翻在地,狠狠地捶了两下桌案。紫檀木的高案只发出了沉闷的声响,仿佛也在嘲笑着他的无能。
洪松连忙上前捡了笔和砚台,便侯立在旁边,眼看着君王面容缓和下来,方说:“皇上也看了好些时候折子了,听说淳贵人宫里那一池秋荷开的极好,是否去看看。”
君王双手撑在案上,满脸冷峻,“那荷花又不是为朕所开,看它们做什么?”
洪松干笑两声,不敢再说话。
墨子良兀自闷了半晌,随后道:“摆驾顾相府!”
洪松连忙应声去,仪仗刚出鹤龄宫,便撞上了顾太后的凤辇。饶是墨子良再气的厉害,也只得下轿来见礼。
顾太后仍旧坐在凤辇上,只撩起帘子看了看,见皇帝着靛蓝便服,便问:“皇帝这是要去哪里?”
墨子良说:“儿臣适才批阅折子,有很多地方不甚明白,去向相爷讨教讨教。”
顾太后道:“先帝在时,哀家便帮着料理政务;皇帝登基这一年来,经由哀家之手处理的国事,也没有哪桩哪一件出了纰漏的。是以,哀家以为,虽然是一介深宫妇人,皇帝任何疑问,还是可以解答的。”
墨子良低头,愈发的恭谨谦顺,“太后为国事已经十分操劳,不敢再拿些许小事让太后分心。”
“天子之家,事无大小,皆是国事。”顾太后将脸上笑容一收,蹙眉问道:“皇帝究竟有何问题,是连哀家都不能告诉的?”
墨子良默了片刻,方说:“儿臣前两日去瞧过顾二小姐,那时她病着,也不知如今她的病好了没有。不亲自去看过,总是不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