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的天,秋高气爽,天高云淡。
可这两天老天爷似乎不是很高兴,从二十七日一场小雨后,便一直是时晴时雨,又晴又雨。搞得整个白城都湿漉漉的,就像是江南的梅雨季节,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
但这鬼天气,丝毫没影响白城八卦的热度。
当下最让人们津津乐道的,自然就是皇帝抱走承祚皇子,而导致皇后发疯的事。
遥想一年前,顾相府的二傻子入宫为后,成了年度最不可思议的事之一;去岁终太后让权,皇后恢复神智的事,也是一桩奇事。现在,皇后又疯傻了?
这可真是,聪明也皇室,痴傻也皇室!
“哎,你们知不知道,昨儿个皇上去宝亲王府上吃茶,回宫途中带回了一妙龄少女,听说是和皇上同车回去的!”
街边小茶棚里,一个不高不低的声音,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拎着小菜篮子往菜市场淘新鲜鲫鱼的秋葵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阴沉沉似狮子大口的天儿,一颗硕大的雨滴落在她圆溜溜白生生的脸颊上,她只得躲到茶棚的外檐下。
茶棚里的八卦爱好者们纷纷朝那个声音围拢过去,“你不会是胡说的吧?皇上的龙舆,可是只有皇后才有资格上去的,就是皇贵妃也只有瞻望的份儿。”
那个声音笑道:“愚蠢!谁有资格,谁没有资格,不都是那一位说的算吗?”
这话中的那一位,当然指的是皇帝。
众人恍然大悟。可不是嘛?
如今顾太后已经死了,唯一能制衡帝权的人没了,可不就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吗?更何况,君王坐拥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这天下的未婚女子,只要他说一声要,谁还敢阻拦不成?
现如今只是半道上捡了个女子回宫,有啥可置喙的?
“我兄弟当时在场,亲眼瞧见的,那女子的容貌,不说是国色天香,却也端的是典雅大方。”那人继续说道:“那声音也似莺哥儿一般,娇滴滴的,只听一声,骨头都酥了。”
秋葵越听心里越不舒坦,往茶棚里瞧了一眼,见都是些穿着窄袖短卦的莽夫,又实在不好同他们计较的,也不等雨停,便拎着小菜篮子钻入雨帘中,直接打道回府。
周嫲嫲正等着新鲜鲫鱼回来好给坐月子的皇后娘娘补补身子,忙活了好一阵把辅料备齐,就等着东风-鲫鱼了,谁知秋葵非但没把鱼买回来,反反而把自己淋成了个落汤鸡。
“你这是没买着鱼,想把自己炖了给娘娘喝鸡汤吗?”周嫲嫲难得玩笑一句,一边递了干净的帕子给秋葵,“把头发擦一擦,仔细染了风寒。眼下人手正缺,可不能给你休假了。”
秋葵擦着头发,想着茶棚里听到的事,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七上八下,十分不舒坦。
周嫲嫲吩咐小罗子去后头杀一只老母鸡来将就,见秋葵满脸的纠结,在她头上敲了敲,“你这傻丫头,又在想什么呢?”
秋葵扭捏着,将茶棚里听到的话挑拣着说了,随后又怯生生地问:“嫲嫲,您说,咱们娘娘和皇上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呀?”
怎么回事?周嫲嫲哪里知道?
一开始她被分配到琉璃院照顾傻子二小姐时,是极其不甘心的,毕竟谁都知道,大夫人去后,府上是二夫人做主,跟着个痴傻的小姐,能有什么出息?
尔后鬼门关前走上一遭,那傻子二小姐竟然待她十分的好,她也就彻底看开了,下了死心眼地跟着这个主子。
再然后吧,她发现,这位傻子二小姐是但真傻人有傻福,碰上了一个疼她疼到骨子里的皇帝,还有个太后姑母,也是把她当宝贝宠着,所以她在宫里也是如鱼得水,一路顺遂。
可,自打二小姐智商恢复了,这路就走的不怎么顺坦了。
尤其是这次,焦棠梨被杀,加上和顾信之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简直是冰加雪!
原本他们一致认为,只要皇后诞下孩子,皇上不看皇后面看孩子面儿,也得对他亲娘好一点。谁知道,偏偏皇后赶在顾太后被杀这一日生娃,以至于皇上忙了半个月都没来看孩子!
如今好不容易来了,却把皇子给抱走了,简直是雪上加霜!而且,周嫲嫲严重怀疑,皇上是在加砒霜!
皇子抱走就抱走吧,好歹还留下了公主!可如今又有皇上新人在侧的传言,她感觉自己心里这股憋屈劲儿啊,比当初被刘嫲嫲欺负的时候还要大,快溢出胸口了!
“行啦,主子的事儿岂是你们能过问的?去灶下生火吧,把身上的衣服烘干烘干。这雨过后,那桂花肯定又掉了一地,得赶紧去收一收,回头我给你们做桂花糕吃。”
所谓有其主必有其仆,顾姝是个吃货,连带着贞宁宫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欢吃。一提起桂花糕,秋葵便将一股脑的烦心事全抛到脑后,兴头匆匆地去生火了。
周嫲嫲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等鸡汤炖好,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的事儿了。阵雨收了,阳光钻出云层,吝啬地将些许光芒洒向大地。
青石地板上的积洼折射着日光粼粼,微风轻轻拂来,摇落停留在植被上的水珠,滴入积洼中搅乱一池清静。
周嫲嫲亲自捧着食盒,一路小心翼翼地避开积洼,麻灰的绸裙被植被上的露珠晕湿一大片,她却浑然不在意。一路来到顾姝的寝屋,听到里头传来熟悉的搓麻将的声音。抬起的手停在半空,好像有什么东西拉着她,不让她敲下去。
正犹豫着,红漆大门却在这个时候从里面打开了,迎面便是身穿鹅黄束腰襦裙的芸儿。
芸儿姑娘正捧着茶壶要出来,见是周嫲嫲拎着食盒,满脸无奈化作笑意,说:“我正要去找嫲嫲呢,二小姐嚷着肚子饿,说要吃点什么,还要嫲嫲多备二人的。”
自从皇后产子后,府上便多了一位顾嫲嫲,不仅能接近皇子和公主,还能陪着皇后打牌。众人心中对这位顾嫲嫲的身份十分好奇,但他们也不敢过多打听主子的事儿。
谁知道没过多久,又来了一位养伤的小姑娘,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三夜。那家伙,她身上的伤可真严重,哪里想这位姑娘竟然没几天就能下地活动,不出半月就能上牌桌了。
琉璃院上下的人同样好奇,但也同样不敢过问。
“这里只是些鸡汤,怕是不饱腹,姑娘先给娘娘吃着,老奴再去做些来。”周嫲嫲将食盒递给芸儿,又接了她手上的茶壶,说:“才叫秋葵几个去收了桂花来,给娘娘泡点蜂蜜桂花水喝吧。”
“辛苦嫲嫲了。”芸儿笑着,提了食盒就要进去。
“芸儿姑娘……”周嫲嫲将人叫住。
芸儿转回身看着她,笑问:“嫲嫲还有何事?”
周嫲嫲却犯起了难,不知道自己该讲不该讲。
见她这般,芸儿便知道,定是什么为难的事。她示意周嫲嫲稍等,将食盒放到一旁,拉着周嫲嫲出门至拐角处,才问:“这里没有外人,嫲嫲有话但说无妨。”
周嫲嫲咬了咬牙,才将秋葵的话一一说来。
芸儿听了,大吃一惊。之前那些事,是皇上和二小姐联手谋划,目的是为了引诱顾周郎上当,这些她可都听二小姐说了。这个新人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也在二小姐的计划当中?
“嫲嫲这话先别和旁人说,也叮嘱秋葵,一个也不许告诉。”芸儿毕竟是跟着顾姝经历过起起落落的,遇事已经十分冷静了,“让下头的人都仔细些,娘娘坐月子要紧,有什么事等娘娘出了月子再说。”
有了她这话,周嫲嫲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心上一颗巨石稍稍落地,“老奴知道了。”
等周嫲嫲去了,芸儿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道:“也不知道二小姐和皇上都在密谋什么!”
“首领在想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男人没一个安了好心的。”斜里,一个声音不咸不淡地传来。
芸儿被吓了一跳,循声望去,见壮壮从曲廊的拐角处探出头来,稍稍松了一口气,拍着自己胸脯翻了个白眼,问:“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壮壮点头,从拐角处出来。身后跟着小二、小三、小肆、小六、小七一连串。六个人排成一排,看着惊呆了的芸儿,统一地点了点头。
“据我所知,传言属实。嘉囿皇帝确实在长街带了一位妙龄女子上龙舆,还曾当街称赞那女子气质绝佳,品性为天下之最。”壮壮道。
芸儿很不服气,“二小姐才是母仪天下的人。”
壮壮摇头叹息,“可现在,母仪天下的人被遣送回娘家,孩子还被夺走了。”
“那只是皇上和二小姐的计策!”芸儿的语气明显的底气不足,“说不定,那女子也是二小姐安排的呢。”
壮壮上前来拍了拍芸儿的肩膀,一脸可怜地望着她,“是不是首领安排的,你去问一问不就知道了吗?”
芸儿一时无话,纠结了半晌,一咬牙一跺脚,“问就问!”说着话,便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