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五日,天色还未亮,琉璃院传出一声惨叫,“死……死人啦!”
‘嘭’‘嘭’‘嘭’
主屋的门被敲得震天响,芸儿与顾姝是早就醒了的,只等敲了两轮,才问:“谁呀?”
“欢歌……欢歌死了!”刘嫲嫲声音颤抖,有些语无伦次,“血,好多的血,还有刀子!”
芸儿立在床前,手里捧着一碗药,有些担忧地看向二小姐,“二小姐,真的要那样做吗?”
顾姝懒懒地靠在床方上,伸手接了药碗,屏息将药全倒进嘴里,擦了嘴角的汁液,笑说:“放心,只是痒两日,死不了的。”
芸儿将药碗收了,等顾姝躺下去,方大声喊起来:“二小姐,二小姐你怎么了?”随后,便跑去开了门,“快来人,去请大夫来,二小姐不好了!”
门外,刘嫲嫲带着一群婆子,个个骇的脸色惨白六神无主的,再被芸儿这阵势吓着了,竟没一个能动的。
还是周嫲嫲分开众人,上前来问:“二小姐怎么了?”
芸儿已经急哭了,说:“我也不知道,喊也喊不醒,浑身布满了红斑!周嫲嫲,你说,这可怎么办呀?”
周嫲嫲进屋去看了看,见二小姐躺在床上,脸上布满了红色的肿块,双眼紧闭毫无意识。她也吓坏了,到底是老人,比较镇定,点了一个婆子去请大夫来,有让人去烧水来,将窗户打开通风。
一应忙活下来,众人反倒是把欢歌之死给忘了,只刘嫲嫲还呆站在原地,嘴里念叨着:“死人了,死人了!”
刘敏与顾丽珠本是来确认欢歌死讯的,一到琉璃院,便看到满院子丫头婆子进进出出,乱成了一团,连顾昀都来了。
“老爷!”刘敏进屋来,见了顾昀的礼,假装惊愕地问:“这是怎么了?”
顾昀端坐在主位上,满脸担忧,“姝儿又出事了,莫大人正在里头看着呢!”
刘敏与顾丽珠对视一眼,后者便入了里间去。
刘敏又问:“适才妾身来时,听说院子里出了命案,说是欢歌那丫头没了?”
顾昀烦躁地挥了挥手,“没了就没了吧,左右是早就死了的人,本不该出现。如今姝儿的病才最紧要,自从确定要入宫,她便没有安生过,真不知道老夫是不是做了个错误的决定,老天爷在警告我!”
刘敏巴不得顾姝不能入宫,好让自己女儿替上,面上却安慰说:“老爷多虑了,想来是陡然落在二小姐身上的福气太重了,怕她担不起,才会有这诸多磨难。不是有句话说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顾昀轻轻叹了一声,那厢莫怀恩行了出来,面色不是很好。他忙起身迎上前,问:“莫大人,小女究竟得了什么病?”
“二小姐是被荨麻扎了,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拿臭蒿擦一擦也就好了。可能被扎时,二小姐也没有当回事,时间拖得久了,伤口有些感染。”莫怀恩道:“只是,二小姐如今昏迷不醒,这个老夫还未查出来。”
“莫大人,您可是太医院的院首,连您都束手无策,这天下可就没人能救小女的命了!”即便身为当朝右相,在生死面前,也很卑微,“还求您老出手,救救小女吧!”
“本官也只能尽力而为了。”莫怀恩叹了一声,问:“二小姐是在哪里被扎的?”
顾昀整日都在忙着朝中公务,哪里知道这些,转头看了看刘敏。
刘敏道:“妾身都是才刚听说的,并不知道。”
顾昀便将芸儿叫了出来,问她:“二小姐昨日都去了哪里?”
芸儿早已将两个眼睛哭得红肿起来,一抽一抽地回说:“昨儿二小姐一一直跟着星月姑姑学规矩,并不曾出……”她话说一半,又突然转折,“对了,因早间听三姨太说衡院有小精灵,晚上奴婢陪着二小姐去了衡院!”
“衡院那地方,荒废了多少年了,你带着二小姐去那里做什么!”顾昀气的跺脚,却也知道此时不是责备人的时候,只问:“莫大人,需要做些什么?”
莫怀恩道:“万物相生相克,这荨麻草旁,必定有臭蒿的。取臭蒿煎水,让二小姐泡一泡,一日一次。本官再开几贴药,须得按时按量服用。”
顾昀忙叫芸儿带着人去取臭蒿来。
刘敏不好意思呆站着,便打发刘嫲嫲等人去烧水。
刘嫲嫲此时才反应过来,问:“老爷,那欢歌怎么处置?”
顾昀道:“拉去乱葬岗埋了就是!”
刘嫲嫲应声去了。
等人取来臭蒿,烧了水,几个婆子七手八脚地将二小姐抬进桶里。忙活完了这头,又将欢歌的尸体用草席裹了,抬出府去。
一通忙活下来,等顾姝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此时,三姨太也闻声赶来,正在外头被顾昀数落。
“你明知道姝儿不太聪明,还将她引到衡院去,究竟是怎么想的?”面对年轻貌美、有一副好嗓子的三姨太,顾昀第一次疾言厉色,“姝儿没事也便罢了,若出了事,你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钱鹃儿跪在地上,也是满脸的懊悔,解释说:“奴家也只是偶然提及,谁知道二小姐便当了真。”说着话,便扇了自己两个嘴巴,“都是奴家多嘴,老爷只管责罚便是,若是二小姐有个三长两短,奴家这条命也不敢要了的!”
瞧着瑰丽白皙的面颊出现了五指印,顾昀心头也很是过意不去,但一想到顾姝的情况,那一点心痛也被强压下去了,“你就算肯拿命来抵,也得有用!太后要是怪罪下来,只怕你整个钱氏一族也不够陪葬的!”
顾姝躺在床上,静静听着老相爷的气急败坏,觉得十分好笑。女儿生死惊悬,这位父亲想着的,却是后位该怎么办。
见她醒来,芸儿也松了一口气。“二小姐,你感觉如何?”
顾姝叹了一声,勉强笑道:“有点痒,不过不打紧。”
虽然早有准备,芸儿还是担心得很,“你要再休息一下吗?还是现在喊老爷进来?”
顾姝感觉身上每一块皮肤都在痒,想要去挠,又担心留下疤痕,只得强忍着,问:“欢歌的尸体呢?”
芸儿往外头瞧了一眼,见无人,才压着声音说:“已经按照计划送出府去了。”
顾姝点了一下头,又问:“松香呢?”
芸儿回说:“才刚七先生来说,已经找到了松香的弟弟,眼下也该出了府去,按照二小姐的吩咐,将人送往眉山呢。”
一切按部就班,本是值得高兴的,顾姝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只说:“我乏了,你再兑一粒休憩丹我吃。”
那休憩丹本是强制人睡觉的,顾姝身上痒的难受,根本睡不着,只得靠药物来强迫自己入眠。
芸儿叹了一声,到底没说什么,去拿了丹药兑水喂给顾姝服下,等她睡下,方掖好被角出去。
顾姝是在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中醒过来的。
“皇上,你已经在这里坐了许久了,大夫说姝妹妹不定何时醒过来,不若到外间暂做歇息。”这是顾丽珠的声音,温婉可人,少有男子听了不动心的。
而墨子良就是那少有的没有动心的男子。
他今日穿了一件靛蓝的衣衫,衣身绣着红艳艳的梅花瓣,正襟端坐于榻前,目光定在顾姝的脸上。嘴上,随意回着顾丽珠的话,“朕无妨。”
顾丽珠天生就是个美人胚子,一袭水嫩的衫子,即便是蒙着面纱,单看一双犹如春波的眼,便已叫人欲罢不能了。
皇帝开了口,她自然是不好再强求的,只得道:“既如此,那臣女也在这里陪着姝妹妹。我这可怜的妹子,也不知道冲撞了什么,屡次三番地遭受折磨。”
墨子良没有应话。
顾姝闭着眼,心里在哀叹:醒还是不醒呢?
不醒呢,继续听顾丽珠睁眼说瞎话,实在心塞;可醒了之后,不仅要听她说瞎话,还得看她虚情假意,自己又要装疯卖傻。
权衡利弊,她还是决定:继续装睡吧!
墨子良看着床上的人,眼皮子分明动了动,却不就醒来,唇畔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来。他还没见哪个睡着了的人,眼珠子还能转动的!
起身,朗声道:“朕刚好乏了,去外间歇歇也好。”语毕,脚步声起,开门声响,整个寝屋陷入了一片死寂。
远远地,传来顾丽珠欣喜的声音:“快些奉茶来!”
顾姝长出一口气,睁开眼来,却瞧见床前立着一人,正含笑看着她。
“啊!”顾姝实在没有忍住,惊叫了一声,虽然短暂,但足以她的震惊了。
墨子良敛襟坐下,不无得意地说:“小傻瓜,在朕眼皮子底下装睡,你是不知道,朕幼年在上书房是怎么过来的吧!”
顾姝才懒得管他幼年的事,翻了翻白眼,整理情绪,恢复成顾二傻子的状态,缩进被窝,只拿眼瞟着皇帝,“你不是走了吗?”
“朕不说走,你便不睁眼了?”墨子良心情极好,佯装恼怒,“你就如此厌恶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