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阳,已经在空气中掀起了层层热浪。风中带着栀子花的清香,扑面凉爽。
芸儿趴在忘恩苑的门口,一手扶着门环,从门缝中往里头看,嘴里碎碎念着:“怎么还不出来?不会真的出事吧?”
小肆环着双手立在其旁,圆滚滚的小脸上是面无表情,可十指却不耐烦地在身上敲打着,表明此刻的她十分焦躁。
而壮壮背对门站着,双手负在身后,面无表情地看向一旁的凉亭。
八角飞檐的单层凉亭挂满了风铃,被风轻轻地拨动,清脆的声响撞入人们心间。
亭中,墨子良与墨言卿相对而坐,桌上棋盘展开,战局正酣,茶香缭绕。
老医者莫怀恩一旁观战,眼看着黑子明显处于下风,担忧的目光落在了君王的脸上。却见嘉囿皇帝不时地抬起头撇向忘恩苑的正门,眸中担忧藏也藏不住。
终于,黑子无路可走,败下阵来。嘉囿皇帝将手中几粒棋子扔进棋盒,笑了笑,说:“到底姜还是老的辣,朕这一辈子,恐怕都追不上王叔了。”
墨言卿也将手中棋子搁入棋盒,低眉瞧着棋局,神色莫名,“皇上的心都不在这里,怎么会赢呢?”
他说着话,抬手将白子挑拣起来,展颜笑说:“臣实在没有想到,周郎与皇后竟然是旧相识。他们两个的年纪可是相差了二十岁,莫不是忘年交?”
墨子良微垂眉眼,脑海中浮现的,是顾姝就几次三番从梦中惊醒的场景。那时的她满脸的汗水,眼中充满了恐惧。
而她喊的是:顾信之。
她说恨不能将那个男人千刀万剐,说是那个男人成就了现在的她,说那是个不存在的男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成了她心底的郁结,也成了他心上的一个坎。
他既盼着一切真相大白,希望她能将心结打开;又害怕陈年旧事掀开,会给她带去无尽的痛苦折磨。
“还不知道是不是她寻的人。”君王用这样一句话,安慰着自己。即便他清楚,这句话毫无说服力。
从顾姝将芸儿等人赶出来的那一刻,顾周郎的身份便昭然若揭,他就是顾信之,那个令他的皇后噩梦连连的男人。
看他这样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墨言卿便料定,自己这步棋,果然是走对了。顾丽珠说的没错,男人一旦爱上了,便是天生的醋缸。
不过,墨子良能主动提出让顾信之到忘恩苑,这一点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原本还在为如何让顾信之和顾姝见面犯愁,如今计划却意外的顺利。
他捡完了白子,又将黑子捡起,握在掌中,“当年我与梁府二小姐有过数面之缘,确实是个令人惊艳的女子,却也不及皇后一生来的精彩。”
他浅浅笑着,淡淡地说着:“幼年丧母,为母而痴傻;却因为一旨入宫为后的诏书而好转,可见她与皇上是天作之合。”
墨子良抬手,将棋盘上最后一枚黑子捡了起来,紧紧地拽在手上。脸上的笑容淡淡的,涩涩的。
所谓的天作之合,不过是他身不由己,被逼无奈下的妥协;是她精心谋划的算计。
墨言卿看着他拽成拳头的手,俯身将自己手上的棋子放进黑子盒里,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茉莉花茶的清香充斥在口齿间,令人心旷神怡。
他搁下茶盏,笑说:“如今太后避居国寺,皇上大权在握,又与皇后伉俪情深。先帝与玉太后在天之灵,也能瞑目了。”
听他这么一说,墨子良心情稍稍松快,松开了五指,将那枚黑子放进棋盒。幽幽眸光转向了天际。
湛蓝天空浮云悠闲,风中有花草的清香,也有夏日的炎热。
他微微展颜,说:“朕能有今日的成就,还得多谢王叔幼年教导之恩,以及大义援手之义。”
墨言卿闻言罢了罢手,说:“皇上这便是折煞臣了。”微顿,垂眉看了看自己双腿,说:“臣这副身子骨,早已经不起折腾了。白城虽好,到底太过喧嚣。还是朝阳山清水秀,适合修养身心。”
墨子良心中郁结慢慢消散,闻言笑说:“朕听说,这些日子宝亲王府的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用不用朕为王叔打造一对金门槛,耐踏些。”
墨言卿也笑道:“金门槛便罢了,皇上不若送臣几辆宽敞的大车,好将那些金银钱财都带回朝阳去,那臣余生便可衣食无忧了。”
墨子良知道他在说笑,也附和着说:“区区几辆大车何妨?”
两个人说笑起来,亭中的气氛也稍稍缓和。
洪松上前撤了棋盘,换了新茶。
那厢,忘恩苑的门,终于打开了。
门一打开,芸儿立即进去,扶住出来的顾姝,上下一番打量,见二小姐满脸微笑,无任何异样,方才放心。
又往后看了那顾周郎一眼,说:“皇上和宝亲王在外头凉亭里吃茶呢。”
顾姝便同那顾周郎一道往凉亭中去。
看到顾姝满脸笑容,墨子良心头微动,默然片刻,还是上前亲自将她搀扶进凉亭里,勉强地扯出笑容,问:“他可是你要找的人?”
顾姝落座后,方笑着说:“说来也是巧得很,这位顾先生,竟但真是臣妾熟人。”
墨子良心头微微一动,到底没多说什么,只让那顾周郎也入亭中就坐。
顾周郎谢过入座。
墨言卿大方笑说:“还真是想不到,周郎在本王帐下多年,竟不知道是皇后的故交。”
那顾周郎赔着笑脸,说:“只是年少时,偶然与皇后娘娘相识,教过一点拳脚功夫。想不到皇后娘娘竟还铭记于心,是周郎的福气。”
墨子良定定地看着那张与宝亲王颇为相似的笑脸,心中荡起层层疑惑。看他说的如此轻巧,不过几日拳脚,能让聪明狡黠的顾二小姐怕成这个样子?
这样的话说出来,恐怕只有不明就里的王叔能信了?
他又看向顾姝,见她一手靠在桌上,把玩着一个空杯子,另一只手松松抚着小腹,脸上是浅淡的笑容,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那顾周郎便说起一些旧年教顾姝的事情,不过是临时胡诌的,反正他们谁也不知道真相。
待日暮西山,宝亲王方带着顾周郎告辞而去。
莫怀恩也便告辞,顾姝却将他叫住,“莫大人可带来了安胎的药?”
莫怀恩十分诧异,“老臣确实带着,只是是药三分毒,不到关健时刻,娘娘万万不可服用。”
眼看着墨言卿与顾周郎的身影远去,顾姝一口气送下来,脸上漫上了些痛楚,勉强笑说:“本宫觉着有些痛,可能不大好。”
“娘娘,可容老臣为你诊脉。”莫怀恩不由分说,上前将一块薄纱搭在顾姝手腕上,为其诊脉。
墨子良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顾姝脸上有难忍的痛楚,他也跟着着急起来,忙追问:“莫老,皇后母子不要紧吧?”
片刻后,莫怀恩收了纱巾,说:“娘娘忧思过度,加上受了惊吓,致使腹中胎儿受到影响。不过倒也不甚打紧,只需要静心凝神,安心调养数日便可。”
他一边说着话,从药箱中取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子来,上头贴着标签:凝神镇痛丹。“娘娘若是疼的厉害,便服此药一粒,过半个时辰便能缓解。”
“半个时辰?”顾姝还未说什么,墨子良先道:“莫老,没有见效快一点的吗?”
莫怀恩道:“此药是老臣亲自调配的,尽最大可能减轻药物对胎儿的影响,效果是慢了些。若要镇痛效果显著的,便须得加大药量,就怕……”
后头的话没有说出来,却已经十分明显了。所谓是药三分毒,母子同体,那些药母亲能挨得住,但腹中胎儿未必能受得了。
顾姝额上已经沁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闻言笑说:“无妨,只要孩子没事,这点子疼臣妾还受得住。”
她说着,让芸儿倒出一粒药来,拿温水吞下,又同莫怀恩道谢,问:“这孩子如今该有六个月的,催产可有危险?”
莫怀恩吓得脸都变色了,忙说:“万万不可,虽说是有些胎动,但毕竟不是什么大碍,娘娘完全可以放心,老臣会尽心竭力保住这个孩子。一旦强行催产,只恐一尸两命呀!”
关于生产这方面的事,顾姝在二十一世纪没有刻意去了解,到了这古代也没什么全面的书籍给她补补知识,自然没有人家大夫专业。
“本宫不过随口问了一句,莫大人无须有压力,还请莫大人劳心劳神,将来孩子平安落地,本宫与皇上自然感激的。”
莫怀恩忙道:“这是老臣的本分。”又同墨子良说:“若无旁的事,老臣先行告退了。”
墨子良便让洪松亲自送莫大人出去,自己扶了顾姝回房去歇息。
顾姝却不肯睡去,只肯躺在软榻上,拉着他说:“顾周郎确实是顾信之不假,此人一向歹毒狠辣,手段阴险,且心术不正。迟早会对昙国造成威胁,皇上务必要设法将其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