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沁雅应了声,看看顾姝,到底是没说什么,仍旧戴上兜帽,随着应天城去了。
此时,顾姝已经明白,这一切都是墨子良的安排,心里一叹:这混账皇帝,头前还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还什么都不说……
她正想着,旁边传来墨子良的声音,“皇后又在心里偷偷骂朕了?”
这种事,顾姝当然是打死都不能承认,笑呵呵地道:“怎么会呢?皇上如此英明神武。”语毕,不等墨子良应话,便又说:“夜深了,明儿还要忙,臣妾该回去歇着了。”
说着话,转身小跑而去。
墨子良本要追她,但又怕自己一追她跑的更快,便站在原地喊:“慢点跑,路上滑,朕不追你。”
顾姝果真慢了下来,停下脚步,回过头冲着他喊:“多谢。”
墨子良心里跟吃了蜜似的,原来得到她一个发自内心的笑,这么容易。
等顾姝回到贞宁宫,小肆便捧来了一个木匣子,说:“玉桂坊来的。”
顾姝忙将匣子打开,见上头是一封信,拿开信后,下面是一张张银票,叠整整齐齐的。
芸儿瞧见那些银票,上前来翻了翻,眼都瞪圆了,“二小姐,这么多银票哪里来的?”
顾姝拆了信看,只见上头写着:任君取用。
只四个字,再无旁的。
芸儿见她不回答,便又问:“需要奴婢数一数多少吗?”
“一百万两。”顾姝将信收了,扔进火炉子里,随后将匣子关上,交给小肆,“以匿名的方式,投到白城衙门去,就说是献给玉兰关前线战士的。”
屋子里三个丫头都惊呆了,面对这么大一笔来历不明的财富,还没过足眼瘾呢,就要送走?
壮壮是反应最快的那个,这东西既然是从玉桂坊来的,就极有可能来自那位竹先生。凭借束竹阁‘财大气粗’的名声,区区一百万两银子,肯定是不在话下的。
但她不解的是,“这么好的事,为何要匿名?不能以七杀堂的名义献上吗?就算是以首领个人的名义,也能博个美名。”
“咱们不能见财忘原则。”顾姝睨着壮壮,“身为杀手,咱们哪个人身上没背着几条人命?那么高调,是想牢底坐穿吗?”
壮壮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哀叹道:“在宫里待了这些日子,整天柴米油盐酱醋茶,我都快忘了我是七杀堂总堂主的事实了。”
顾姝道:“忘了最好,只有你自己也忘了,别人就不会发现你的小秘密的了。”
“但是……”
“住嘴。”不等芸儿把话说完,顾姝便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做人呢,最总要的是开心,凡事都要往好的方面想,那些所有的如果、但是统统忘记,好吗?”
芸儿点头,等二小姐松了手,才委屈巴巴地道:“奴婢是想说,咱们该歇息了,明儿还要准备消寒会的事呢。”
“这个我同意。”
顾姝说着话,由着芸儿伺候洗漱宽衣,便睡了去。
至二日寅末卯初,贞宁宫便热闹起来,顾姝也难得早早就起来了,开始张罗准备消寒会的事。
火锅最大的亮点是方便,只需要将材料备好,用不着蒸炒烹煮炸,省去了不少的麻烦事儿。第二亮点是吃着暖和,那些美味佳肴从滚烫的汤汁儿里捞出来,油碟里过一遭,便可以进入嘴里。
饶是如此,要准备上百人的火锅宴,贞宁宫、内务府上上下下足足从貌似忙到了巳时,才终于将东西备好。
顾姝又跑鹤龄宫去,趁着皇帝在朝上,悄悄地往后头砍了两车的梅花,又悄悄往库房里寻了同色同样的白净瓷瓶,一一给装上,各个桌边都摆上一瓶。
至巳时中,宫外命妇到齐。
随后,陈、温二位贵人到,唐林两位常在到,就连一向足不出宫门的万妃,也到了来。
尔后顾太后同文秀公主到,众人正行着礼,嘉囿皇帝也带着朝中四品以上大臣来了。
众人一一行了礼,皇帝便带着朝臣往隔壁院子入座。
为了方便众人交谈,顾姝特特命人将七八张桌子拼成一个圆形,每人面前放着一个小火炉子,上头是鸳鸯锅。桌子正中是一瓶精心剪枝插好的红梅,上头有积雪未化的,被热气一蒸,变成了晶莹的露珠立在花瓣上。
众人先是赏梅闲聊,待到了正午时分,顾太后一声开席,便有无数丫鬟太监上前来,伺候各个炉子里的火,以及传菜烫菜这些杂事。
得了空闲,又说起闲话,无非是街坊邻居趣闻雅事,亦或者是些论古谈今的历史文略,倒也十分融洽。
只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句玉兰关的战事,紧接着又提起了宝亲王墨言卿来。
众人可都来了兴致。
在座稍微有些年岁的人,可都是听着宝亲王的事迹长大的。
“宝亲王今年才三十二岁,却未曾娶妻。”某王侯之妻如是说:“当年先帝爷曾要给他指门婚事,听说是高门小姐,可宝亲王说他是献身战场的人,指不定哪日就马革裹尸了,就给拒绝了。”
“妾身怎么听说是,宝亲王曾有心爱的女子,却因为经年累月候他战场归来,相思成疾,郁郁而终。”某年轻命妇疑惑道:“宝亲王伤心欲绝,为此再不愿上战场,终日守着那女子的坟墓呢?”
“你们知道些什么?”某个头发花白的老夫人道:“记得六年前的玉兰关吗?宝亲王率百人斩杀北漠数千人,原因就是因为他的心上人被北漠人所害。”
顾姝坐在顾太后的左下手位置,敬业的扮演者傻子皇后的角色,听着这些五花八门的小道消息,内心很是复杂。
从墨子良对这位王叔的崇拜程度来看,那应该是一位智勇双全、骁勇善战的男子汉。可到了这些人嘴里,就成了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儿女情长。
由此可见,在绝大多数女子的眼里,爱情的占比更重。
不过,她更宁愿相信,宝亲王舍生忘死杀敌卫国,是为了男儿的担当责任,为了卫国护家。
她正想着,一旁顾太后说:“哀家吃过了,你们慢慢吃。”说着,便扶着星月去了。
众人忙起身相送,待凤驾无影了,顾姝才招呼众人继续吃喝。
众人不疑有他,仍旧说着自以为是的小道八卦。
唯有顾姝心中叹气。
之前顾太后反对让宝亲王去玉兰关,她还有点疑惑,不过是一个人而已,值得这个站在权力巅峰的女强人怕成这样吗?现在看来,女强人始终是女强人,她的害怕不是没道理的。
一个能让深闺妇人都为其传功颂德的人,且这个人还是个男人,还是个有资格继承皇位的男人。
一旦他起了要坐上那把椅子的心思,那么顾太后这么多年苦心经营,都将顷刻间化为乌有。
这就好比,学生党辛辛苦苦攒钱买了个手机,才开机玩了两盘游戏撩了两个妹子,结果就被老师发现给没收了?
这种骤然失去的痛楚,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她正想着,却见林樱也起身,朝她辞了,出院去。
飘了一日的雪,宫里各处一片莹白,太监们只扫出一条道供人过。
林樱向来是不惯带婢女的,独身一身紧了紧斗篷,出了贞宁宫。才往前行了一小段距离,便见着前方一小队禁军从长巷另一头行来,为首一人身穿银甲腰佩长剑,一条袖子空荡荡的被别在腰上。
正是禁军大统领应天城。
应天城同样也看到了独立于风口的林常在,脚步微滞,还是迎了上来,率领众下属立于一侧雪地里行礼,“林常在。”
林樱早已习惯了他的冷漠,笑了笑道:“应大人辛苦了,不知可否与大人单独说上几句话。”
应天城微微沉吟片刻,便示意下头的人先去,尔后问:“不知林常在有何吩咐?”
林樱深吸一口气,竭力地让自己的情绪保持平稳,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来,递出,“林樱生来便是寄人篱下,身无长物;将军即将与文秀公主定亲,无别物可赠,唯有闲暇时做了个剑穗,希望将军能用的上。”
应天城下意识地垂首看了看腰间长剑,视线落到那个素白的锦囊上,瞧见那纤细的五指,指尖似有血色圆点。
见他不动,林樱苦笑道:“林樱知道将军是有大志向的人,心思不在儿女情长之上。林樱此生也不敢有所妄求,只盼着文秀公主会是将军良人,能与将军携手白头,恩爱和谐。”
“多谢。”生硬的两个字后,应天城终于还是接过了那锦囊,收入怀中。
林樱笑了笑,“这就不耽搁将军时间了。”语毕,便沿着长巷去了。
待得脚步声走远了,应天城才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却只见漫天雪色掩映,连昔日熟悉的黄瓦红墙都不明朗了。
身后,忽的传来了一声娇笑:“好一个痴情的女孩儿,可惜了。”
应天城下意识地将锦囊收入怀中,转身果然见是文秀公主,连忙揖礼请安,又问:“不知道公主何时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