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日。
因小莲出身不高,又是妾侍,不过令其在棠梨院歇着,一早穿了新衣,由钱鹃儿带着往前院去。
彼时,顾府厅上。
帝后相对坐在主位,相爷居在右下手的位置。
钱鹃儿带着小莲上前见了礼,敬了茶,便让小丫头扶去老爷房中,算是礼成了。偏厅设了席,顾昀邀帝后入座,钱鹃儿一旁站着伺候汤水。
才将动筷,外头忽然跑进一个小厮来,说:“老爷,门口有人找三姨太。”
顾昀便问:“什么人?”
那小厮说:“听他说是城外庄子上的,是三姨太的远方亲戚。”
钱鹃儿脸上笑容有些挂不住,讪笑着说:“想来是钱多儿了,老爷也见过几次,还曾夸他话说的伶俐。”
顾昀倒也想起来,因帝后在,便说:“什么要紧的事非得今日说不可?打发他去,明日再来罢。”
那小厮又道:“那人是被官府的人追着来的,到了相府门口,官府的人不敢轻举妄动,便一直守在阶下。那人说若是见不到三姨太,便要一头撞死在咱们相府门口呢。”
“官府的人抓他做什么?”顾昀眉宇微蹙,看向钱鹃儿。
钱鹃儿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心里直骂钱多儿坏事儿,脸上赔着笑说:“想来是庄子上的事情,妾身这就去看看,老爷陪着……”
不等她把话说完,顾姝便道:“父亲,咱们一起去看看吧。都说官府的人凶神恶煞的,姨娘一个人去,难免受他们欺负。”
顾昀笑道:“娘娘放心,他们胆子再大,也还不敢在相府门前滋事。”
顾姝不好劝的太明显,便朝墨子良挤眉弄眼使眼色。
墨子良本要无视她的,但想着昨夜这主仆三个在屋子里密谋了许久,也不知道谋划些什么,想必是今日有一场好戏要上场,便也说道:“左右也无事,瞧个新鲜也好。”
皇帝发了话,众人自然不敢再有异议,连忙头前带路。
路上,墨子良亲昵地拉着顾姝,凑到她耳边问:“皇后又在耍什么把戏?”
顾姝神秘一笑,“皇上看下去便知道了,保证让你瞧的开心过瘾,不比茶楼里说书的差。”
墨子良蹙眉,很是怀疑,“别又是什么偷情的把戏吧。”
顾姝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抬眼瞪着某位皇帝,“在皇上的心里,臣妾是喜欢这种低俗把戏的人吗?”
墨子良给了她一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眼神。
一行人行到了顾府门前,正看到一个只穿了中衣的精瘦男子躲在门后,本就尖嘴猴腮惹人厌烦的嘴脸,此刻露出惊慌失措的眼神,更显得猥琐下流。
顾姝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这个人,一定就是钱鹃儿在外的相好钱多儿了!她看了看满脸不安的钱鹃儿,暗道这妹子到底什么眼神儿,要找小白脸,起码得找万翔那样的吧!
她这个念头刚刚落下,外头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卑职兵马司总兵万翔,求见顾相爷。”
这可真是,念曹操曹操到了!
那钱多儿本是靠着门喘气儿,听到这话,吓得直接瘫软在地上。一抬眼,便看到一群人已经站在他面前了,为首的正是顾相爷,而顾相爷旁边,就站着他最熟悉的人。
“姐姐,救命呀,姐姐,你可一定要救救我!”钱多儿想也没想,就朝钱鹃儿扑了过去,跪在地上拉着她的裙裾,声泪俱下,“他们会打死我的。”
钱鹃儿脸上挂不住,挣开了钱多儿的手,轻声呵斥道:“这么衣衫不整的,像是什么样子?这里可是相府,你以为是你的狗窝,可以任由你撒野吗?”
又转身朝顾昀等人屈膝行礼,声称:“表弟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让皇上和娘娘见笑了。”说着话,又呵斥那钱多儿,“还不赶紧滚下去!”
那钱多儿就要起身离去,却被顾昀唤住,“外头万总兵可是来找你的?”
“是……不是……”钱多儿吓得浑身都哆嗦起来,话也说不利索,只两腿战战,几乎又要瘫倒下去。
瞧他这幅样子,顾昀眉宇间的嫌恶愈发浓烈,阔步出门去。“不知道万总兵带着万家府兵包围我相府,有何贵干呐?”
面对不怒自威的老相爷,一身银甲的万翔不慌不忙地道:“有小贼夜闯万府,惊扰了尚书夫人的胎,卑职依律捉拿,还请相爷将刚才躲入府中的人交出,以全律法森严。”
顾昀回头看了钱多儿一眼,虽然那副怂样着实令人生厌,但不管怎么说,到底是顾府庄子上的人。若因为万翔一句话便交了出去,岂非失了顾府的颜面?
“你说他夜闯万府,可有凭证?”
万翔似乎早料到顾相爷会如此问,一扬手,便有侍卫将一件浅灰的锦缎外衣拿了上来,“这是他所穿的衣服。”他说着,上了石阶,站的离顾昀近了些,方压低了声音道:“此人被发现时,在尚书府二姨太的房间里。”
他的声音不大,但跟在后头的墨子良却也听清了。“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话,他是对皇后讲的,“姝儿,你就不能有点新鲜的把戏吗?”
顾姝无语。她倒是想玩点新鲜的,问题是,像钱多儿这种人渣中的战斗机,也只有这恶俗桥段,才能让人信服。
本来这两个人就是对野鸳鸯,她总不能活生生地编排一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棒打鸳鸯情深似海戏码吧。就算她编的出来,也得有人信呐。
“万大人,话可不能乱说。”
这种场合,本没有一个姨太太什么说话的份儿,但钱鹃儿明白,她若是不说,一向耿直的老相爷肯定会让万翔将人带走。她太了解钱多儿了,到了知府衙门,刑具一上,他便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包括属于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我们怎么知道,究竟是真是假?总不能凭你一句话,就在相府把人带走吧。”钱鹃儿不仅了解钱多儿,她更了解顾相爷,知道这个男人很爱面子。若真让万翔就这么把人带走了,岂不是让白城的人看了笑话?
“相爷若是不信,大可就在相府升堂,将相关人等拘来一问便真假。”万翔不慌不忙,毕恭毕敬,“婶婶因为看到了这贼人,惊动了胎气,眼下叔父正在府上宽慰,稍后,叔父会亲自上门来说明前因后果的。”
从目前来看,事情,完全按照顾姝设定的剧本发展。
钱多儿被发现在万烈华姨太太的房间里,然后兵部尚书就怒了,派遣自己的侄子一路追杀;却不想半途得到神秘人物的帮助,让钱多儿一路跑到了相府。
当然,这个神秘人物,自然是小肆安排的七杀堂的人。
至于接下来的事情怎么发展,就要看顾昀怎么抉择了。是要将钱多儿交出去,还是等着万烈华上门,无论是选择哪一个,这件事,都已经在白城闹开了。
她微微偏头,看到钱鹃儿的脸色果真如雪惨白,心中悠悠然地叹了口气。
如果这个女人在刘敏死后,能安分守己地做好自己的三姨太,即便两人不能成为朋友,也绝对不会成为敌人。
“既然人是我相府出去的,老夫便有责任,便请万大人相府一叙吧。”良久之后,顾昀终于做出了决定,“左右皇上也在这里,刚好可以做个公证。”
顾姝的心里又是一叹。看来,在顾昀的心里,还是面子比什么都重要。把公堂设在相府,有什么事关起门来解决,即便再丢脸,也丢不到外头去。
墨子良看了看顾姝,见她保持着一副憨傻天真好奇宝宝的神情,便知道这个结果对她没什么影响,便答应下来。
皇帝都点了头,万翔也不再说什么,辞了一声,回去请人了。
送走万翔,顾昀方回身看了那钱多儿一眼。从前他看着这人口齿伶俐,办事还算利索;如今瞧着他衣衫不整、惊慌失措的模样,只觉好生恶心人。
“给他拿件衣服来。”顾昀淡淡地吩咐了一声,便请帝后入厅上就坐。
饭才吃了一半,众人却都没有了胃口。索性便将钱多儿带上来,先把情况问清楚。
那钱鹃儿跟在顾昀身旁,额上已经沁出薄薄的一层汗,不敢多言。
毕竟是相府的事,还不是光彩事,墨子良没有揽事儿的习惯,便带着顾姝坐在副首,听顾昀问话。
顾昀身在相位多年,无须刻意,嘴一张便是无形的压力,“钱多儿,你且将前因后果细细讲出来,若有半句不实,或隐瞒不讲,待万家的人来了,老夫就任由他们将你带走。”
那钱多儿罩了件灰布外衣,当堂跪着,浑身都哆嗦,断断续续地说:“奴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儿个明明还在庄子上吃酒,贪杯多吃了几口;一觉醒来,就……就在那个房子里了。”
“嘭”的一声,顾昀一掌拍在案上,怒喝道:“可见是扯谎,庄子离城将有十里之地,你吃醉了酒,还能跑到万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