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姝也没有让高玉琴失望,继续说道:“没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世道本就这样;他高宇阳可以仗着地位权势之便,滥杀无辜,那别人也可以要他的命;而你高玉琴,无论是出于对自己后路的考量,还是真的想为高宇阳报仇,找人来杀我,我也认了。而我现在找到你,你也怨不得天由不得人,一切因果都是自种自收。”
一席话说下来不带停歇,说的人没觉得什么,听着的高玉琴已经懵了,呆呆地望着一身便装的皇后。
这个人,真的是顾家那个二小姐,才入宫月余的傻皇后吗?
“我只不过是反应慢了点,你们便真的当本宫傻吗?”顾姝可没忘记自己的傻子人设,“不过,这次我来,并非要寻你晦气,而是有件事要问你。”
高玉琴似乎早已料到一般,嘴角噙了一丝嘲讽的笑,淡然地开口发问:“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一切呢?”
顾姝耸了耸肩,满脸无所谓,“你不告诉我,我也能查出来,不过是费些时间罢了。”她身子往前倾,脸上笑容柔柔地绽开,“好在,本宫有的是时间一个个地去试探;万微澜也好,淳贵人也罢,无论是谁,只要是那只狐狸,就会露出尾巴来。”
“哈哈哈哈哈!”高玉琴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仰天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顾姝好奇地挑了挑眉。
高玉琴收起了笑声,得意地望着她,“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那个人是谁。顾姝,你一个傻子,本就不该坐在那个位置上。你以为有顾太后给你做靠山,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我告诉你,她才是真正危险的那个人!”
顾姝心头一动。她夜访斋月宫,与高玉琴东拉西扯这么久,为的就是想知道顾太后的事。面上,装出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太后姑母怎么了?”
见她有了兴趣,高玉琴收敛得意,冷冷地望着她,“你先告诉我,我哥哥到底是怎么死的?太后已经交由了三司会审,现在会审还没有结果。即便是有了结果,也要等到秋后处决,他怎么就死了?”
从进门到现在,斋月宫主人便一直是坦然无惧的模样;直到此时,那张苍白惨淡的消瘦面颊上,才出现了一点疑惑、一点仓皇、还有一点恐惧。她慢慢地将双膝蜷了起来,双臂紧紧地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看着这样仿徨无助的高玉琴,顾姝突然就想起了顾丽珠,不是昙国顾相府那位,而是二十一世纪、那个曾经牵着她的手、走过大街小巷的同门师姐;那个她认为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听到电话那头猖獗而发狂的声音那一瞬,她感觉自己的世界都塌了,就像现在的高玉琴一样。不是失去至亲该有的悲痛欲绝,而是当那个至亲的人,死在自己最爱的男人手上时,那种天崩地裂的绝望,会把人一点一点地蚕食殆尽,只留下一个空洞的躯壳。
高玉琴这样聪明的女人,又怎么会想不通呢?为什么在大理寺关押了那样久都没事的高宇阳,会在帝后去一次后便死了?
“他没能熬住刑罚……”沉默良久后,顾姝迟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响了起来,成为了支撑住高玉琴全部世界的唯一柱梁,“皇上和本宫到达大理寺时,他已经没多少气了。”
然而,她的好心,却没能骗过高玉琴。
“你撒谎!”高玉琴忽的提高了声音,撕裂般的低吼道:“有人告诉我,哥哥是被人活生生扭断了脖子!”她忽然站了起来,伸手指着顾姝踉踉跄跄地朝她走过来,近乎疯狂地喊道:“都是你,是你害了我哥哥,是你杀死他的。”
她固执地重复着,慢慢地挪动着脚步,一点一点地朝顾姝靠近。
小肆和芸儿大惊,同时上前挡在了顾姝的身前。小肆已经将腰间的软剑拔了出来,若这个疯女人胆敢对首领不利,她会在第一时间杀了她。
顾姝仍旧盘腿坐在地上,微微仰起头,神态平静地看着发着狂的女子。
在不知内情的人的认知里,顾家二小姐只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傻子,她又怎么有力气拧断一个大男人的脖子呢?
大理寺的人,谁又有那个胆子对高宇阳下手?
如此一来,杀死高宇阳的人,就不言而喻了。
只可能剩下了嘉囿皇帝。否则,顾太后不会任由此事就此掩了过去,满朝文武不会对此三缄其口。
高玉琴这样聪明的女人,如何想不明白这一点?
她只是,不想明白,不愿意承认罢了。
“皇帝的生母在宫中一直是禁忌,在重央楼那夜,他曾经提及此事。”顾姝死死地盯着高玉琴的双眼,一字一句,好似割人的利刃,“本宫好奇,曾经询问过此事,被皇帝听到了。”
她并未说是谁杀了高宇阳,但言下之意十分明显,至少,高玉琴听懂了。也,从混混沌沌的梦中清醒过来了。
“当年,是我爹力保顾太后登上了皇后之位,才有了她顾婧今日独揽大权的风光;可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为何在顾婧成为皇后的那一年,爹爹要娘带着我和哥哥一起离开白城。原本以为,他是担心一旦顾婧在后位争夺中失败,会连累我们,现在看来,恐怕,是因为……”
“臣妾还想着怎么良嫔姐姐这里这般热闹,原来是皇后娘娘在这里!”清清脆脆的的女音打断了高玉琴的话。
众人循声望去,见来人一袭青色碎花衣衫,手里捏着一柄团扇,梳着简单的发髻,正是清宁殿的答应林樱。
高玉琴惨白脸色变得更加意味不明,下意识地低垂眉眼,避开了林樱含笑的视线。
顾姝没忘记林樱隐藏的身份,本能地警惕起来,扯出一副憨傻的笑容,“怎么,林姐姐也来看良嫔姐姐吗?”
林樱屈膝俯身,见了皇后的礼,方继续说:“从前高姐姐对我们多有照顾,如今她病着,自该来看望的。”她说着话,抬步进了屋,语转凄凉,“嫔妾只盼着高姐姐的病早些好起来,再来请高姐姐指教呢。”
高玉琴眸中露出惶恐神色,连说话的都结巴起来,“林答应说笑了,本宫有什么可指教的呢?”
顾姝又不是傻子,看高玉琴的反应,再听二人明显话里有话,便知道今日这场问话,算是结束了。心里一声哀叹,起身拍了拍尘土的功夫,却已经扬出满脸璀璨的笑容来,问:“林姐姐要请教什么呢?”
林樱上前,亲昵地挽住了顾姝的手臂,笑道:“天色不早了,高姐姐也要休息,娘娘该回宫了。臣妾送您回去吧。”
良嫔虽然在足禁中,但位份还在林樱之上,主人还未下逐客令,她却越俎代庖了?更何况,林樱对外的形象一直是温婉可人、柔柔弱弱的样子,还从未见她何曾如此机警伶俐过。
顾姝笑道:“好呀,正好本宫也有问题要请教林姐姐呢。”
两个人说笑着,相携而出。至亭中时,林樱回头看了看小肆和芸儿,笑道:“臣妾想与娘娘说几句悄悄话,不知道两位姑娘能不能回避呢?”
且不说主子身上还有伤,就是如此深更半夜,两个丫头也是不肯的。
顾姝却先下了命令,说:“好了,你们先行回去,备两碗松花露等着。凡事我自有分寸,你们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小肆与芸儿对视一眼,前者说道:“让芸儿先行回去吧,奴婢就远远地跟着,保证不会打扰到两位主子。”
“也罢。”知道他们两个担心自己,如此回去定然是心焦如焚,顾姝也就答应了。等芸儿走后,小肆退开,她才笑着问:“林姐姐有什么话要说呢?”
“每个人身上都有独特的体香,或许连他们自己都察觉不出来,但臣妾的嗅觉一向很灵敏,只需要贴身站着,便能嗅到人体独有的香味,并且,把她们分辨出来。”
林樱说这话时,脸上仍是温婉和煦的笑容,好似春风拂面而来,荡起柳条儿在春阳下轻轻晃动那般和谐。可落在顾姝的耳中,却似冬日里凝结成冰的利刃,抵在她的后脊背上,阵阵发凉,令她不敢动弹,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她已经被嘉囿皇帝拆穿了装傻的事,如果再被顾太后知道自己会武功的事,岂非身份全部败露?当然,无论是身份暴露还是死亡,她都没什么好怕的,说不定死后就能回到二十一世纪了呢!
但是,这种敌在明我在暗的感觉太爽了,她可不想身份被揭破后,像躺在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
“林姐姐说……”
不等她把话说完,林樱一把拉起她的手,冷笑着道:“皇后看过我的剑,应该知道我的剑刃很特别,它留下来的伤口也当十分好辨认。娘娘……不,应该称呼你为苏姑娘,敢让我验验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