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被推开,风吹了进来。
“礼物来了!”莫言笑着说,“可暖,快看!”
莫言用手指着天空的某处,然后,一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快速的划过我眼前。
“流星吗?真美!”我由衷的感叹。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美丽。
即使是在城市特有的污浊的天空里,它依然那么明亮。
“不,不是流星,是彗星,周期彗星!”莫言摇头,手指继续指着那颗星让我看,直到它完全的消失不见。
“周期彗星?”
“是啊,这是它第八次光临地球了。”
“那……下次是什么时候?”
“三百年以后吧,大约是2306年。”
“这就是你说要送给我的礼物吗?”
“是的。”
“骗人!哼!什么礼物?看一眼要三百年呢,三百年以后我都成石油了,怎么看啊?”
“不会的!”莫言轻轻摸着我的头发,“可暖是善良的人,所以,即使时间过去再久,即使这个世界毁灭再多次,可暖也依然会幸福的生活在一片有着漂亮星空的大地上,和你最心爱的人一起等待彗星的出现!”
“和你吗?我还想和你一起看,好不好?三百年以后,我们一起看彗星,就看这一颗!”
呵呵。莫言望着我,宠溺的笑,“可是,我死掉以后,就不想再做人了啊!”
“为什么?”
“因为,人死了以后,再到下辈子的话,是会把这辈子全都忘光的,所以,我不要再做人,我要做星星,因为做星星的话,就不会忘记可暖了。”
“傻瓜,不会忘又怎样,我又找不到你,再说,还要等好几百年才能见上一次!”
“我又没说要做彗星!”莫言无奈的看着我。
“那你做什么?”
“我要做恒星。永远不变的停在那里,不管可暖怎样变,我都能找到可暖。即使,可暖会忘记我、会找不到我,都没关系,只要我能记得可暖就好!这样,每当你抬起头的时候,我就会努力的对着你眨眼睛,就算你不开心,我也会逗得你开心!”
“莫言……”我抱着他,忽然眼眶很湿,“要是做恒星那么好的话,干脆我也去做恒星好了!”
“但是,可暖幸福吗?”
“幸福啊,我现在很幸福……”
“那……以前呢……”
“…… ……”
“知道吗?只有一直幸福的人,才可以做恒星……”
“你一直都幸福吗?”
“是啊,我一直都很幸福。”
“骗人!哪有人会一直都幸福?”
“怎么不会?要不然,天上哪来那么多星星!”
“迷信!!!照你这么说天上的星星都是幸福的人变的???纯属瞎扯!!!”
“可暖可以不信啊,但是,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记得要时常盯着天空看一看知不知道?如果有一颗星星不停的对你眨眼睛,那它就是我了!”
“要是我比你先死怎么办?”
“不会。”
“为什么不会?”
“因为我爱你啊。”
“爱我?”
“对啊,爱你就会希望你能幸福。”
“比我早死掉就能让我幸福吗?”
我抬起头瞪着莫言问,却看见了他脸上安静的笑容,那么美好。
莫言始终都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只是抱住了我,长长的手臂死死圈在我身上。
后来,可能是莫言抱我抱得太紧所以导致我有点缺氧,靠着他我缓缓睡了过去。
我发现,只要在他怀里我就想睡觉,也许是那种安稳过于舒服了吧。
“三个月以后我会杀了温可暖……因为……温可暖必须死……”
梦里,我听到可凉这样说。然后,我一滴泪都没流下。
接着,我看到了莫言,于是,我笑着扑进他怀里。
我说,莫言,我爱你!
他也如我一般:“温可暖,我也爱你!”
然后,我又看到了莫言身后的可凉。
“姐,你幸福吗?我要你幸福,永远幸福!”
他笑着,笑容无比灿烂……
接下来的日子,是幸福的。可凉的声音没有再出现在梦里,一切都安静的如同溪水流过一样。
只是,我知道。可凉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
而我,只有三个月的命。
我并没有把这些告诉给莫言。他爱我,所以,我不想他难过。
每天,我都很早起来,给莫言做早饭,然后送他到门口再跑到阳台看他上班的背影;晚上,我会在家里煮好饭菜等他回来一起开饭。
“莫言,你幸福吗?”他吃饭的时候,我问他。
于是,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他说,当然幸福啊,现在是我最幸福的时候。
莫言每天都这样笑着,发自肺腑的笑着。只不过,纵然是这样真心的笑容,也依然有隐隐的悲伤存在。
距离三个月还有27天的时候,我的身体开始不对劲,总是有事没事的呕吐。
去了医院,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化验,最后,医生满面愁容的告诉我:小女孩,你怀孕了!
我听到这七个字以后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意外的,不过意外过后,我还是努力的笑了出来。
不,不应该说努力,应该说是自然而然。
“要做掉吗?我现在就可以为你安排!”医生好心的跟我说。
我拼命的摇头,我说,不,我要生下他。
“你不用害怕,你看,那些孩子跟你一样都是不小心怀上的。再说现在人流技术很发达了,不疼的。”医生劝着我。
我只是笑,看了一眼身边跟我差不多大的女生,扫过她们愁容满面的脸,我忽然笑得更开心了。
“我跟她们不一样,我已经结婚了,我有丈夫,所以,我会生下他。”我大声的说,像是宣布一样,然后站起身,抬头挺胸的迈出了医院的大门。
我要做妈妈了!我要做妈妈了!!我要做妈妈了!!!
走在大街上,我在心里一遍一遍的跟自己说,整个身体都觉得好快乐。
莫言,你知道吗?你要做爸爸了!你要做爸爸了!!!
你会不会像我这样开心呢?
会吧?!我猜,你一定会的!
“莫言,你几点钟下班?”
“嗯,差不多十点。”
“哦,好,我去接你下班。”
“呵呵,今天是什么日子?对我这么好?!”
“嗯……我要给你个惊喜!”
“做掉吧!”
莫言停住脚步,轻轻的说。
然后,我脸上所有的笑都僵住了,周围的行人在我身边不断穿梭,时间好像过去了几万年那么久,我盯着莫言,狠狠的盯着他。
他没有逃避我的目光,也看着我,眼神哀伤而绝望。
后来,我用力的甩了他一个嘴巴,很用力,打得我手都疼了,钻心的疼。
“你逗我玩呢是不是?”我走近他,笑着问。
“做掉吧!”他还是那三个字,那么坚决。
“为什么?”
“以后你会知道的,可暖,听话,做掉吧!”
“去你妈的,莫言我告诉你,这孩子我生定了,我生定了!”我大声的咆哮。
“可暖……”
“别叫我!我不听!我就跟你说,这孩子我生定了,而且生下来以后我也不用你养,就我一个人照样能让他健康成长!”
“可暖,求你,做掉吧……”莫言说着抱住了我,紧紧的抱住了我,就像他说爱我的时候一样的抱住了我。然而,今天、此刻,他并没有说爱我,他只是告诉我,让我去拿掉我们的孩子。
他求我拿掉我们的孩子!!!
“离婚吧!”我说,说完便笑了起来,其实仔细想想是挺可笑的,我们结的那婚算什么婚啊,不用任何手续只要我搬出了他的家,两个人不就一点关系也没有了吗?还离婚呢?上哪离啊?
我伸手又给了他一个嘴巴,这次抽的很轻,很轻,也许是我怕疼了吧。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傻B、特可笑、特恶心、特玩不起!?!”
我问他。
然后,我没有给他时间说答案。
我走了,离开了,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一直跟着我,一句话也没再说。
回到家,我开始收拾我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平时穿的几件衣服。
我用力的把它们塞进包里,很用力的塞。然后,莫言又很用力的把它们拽出来,叠好,放在了原来的位置。
我扇他,流着泪扇他,边抹眼泪边扇他,我发现,手上要是沾了点水再扇人的话,声音特响、特好听!
他一语不发,就那么让我抽着,不知道抽了多少下,我开始觉得抽他像抽个死人似的实在没什么意思,就站起来对着墙上那个红色“囍”字用力的踢,还有那两支蜡烛,一样用力的踢……
莫言抱住我的时候,我的脚差不多已经麻木了,一点痛都感觉不到了,但是脸上的泪依然成片的流着。
被他抱着我没有挣扎,我只是张开嘴在他肩膀上用力的咬着,直到嘴里飘起淡淡的血腥味。
后来,我又一次在莫言的怀里睡着了。依然是因为那份我无法抗拒的温暖。
也许,堕落永远比挣扎要好吧。尽管我是可以逃出他的怀抱的,但是,因为贪婪着某种温度,我还是留了下来。
不过,也许是由于人被温暖的太久所以大脑就会变得比较迟钝的缘故;
我忘记了,堕落,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二天,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已经很温暖的照在我脸上了。
莫言不在身边,我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莫言就蹲在我眼前,手指轻柔抚摸着我的脸颊,望着我,微笑着,如同以前一样的温柔。
他的整张脸都肿的很高,好像一下子胖了很多。
我傻傻的看着,心忽然毫无知觉的疼了起来。
“醒了?睡得好吗?”他问我。
我点了点头,指了指他的脸:“还疼吗?”
“不疼,早就不疼了。”他说,然后递给我了一碗鸡汤,“喝了吧,对你身体好。”
我接过来,看着碗上漂浮的几点油,慢慢的笑:“你想通了对不对?也觉得应该留下这个孩子对不对?”
他看着我,只是笑。
于是,我小心翼翼的亲了一下他的嘴唇,然后一口气把一碗汤都喝掉了。
呵呵。我就知道我的莫言不会那么残忍,我就知道我的莫言不会真的想要拿掉我们的孩子!
昨天……昨天他应该只是跟我开玩笑吧,又或者,昨天只是我的一场梦而已。
“对不起……可暖……对不起……”
莫言忽然这样对我说。
我不解的望着他,直到肚子开始绞痛的那一刻。
“坚持一会儿,到医院就好了!”
他把我抱起来,边安慰我边往门外跑。
坐在计程车上,下身疼得异常厉害,眼看着鲜红的血液顺着大腿在往下淌。
“妈妈……再见……妈妈……再见……”
我好像听到肚子里的孩子这样跟我说。
呵呵。我轻轻的笑着,然后抚摸着肚子,我说,孩子别怕,很快……很快妈妈就会去陪你了!
然后,我一句话不说的看着窗外,身体似乎也没一开始那么疼了。
“对不起可暖……对不起……”
莫言一直这样说着。
我始终微笑,车子还没有开到医院的时候,我便昏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时,窗外的天已经是黑色的了。
这里是医院,周围是成片的白色和浓浓的消毒水味儿。
我躺在病床上,稍微动了动身子,下体就火烧一样的疼着。
伸手摸了摸肚子,很平,平到让我觉得空旷,从里到外的空旷。
抬起头,看着头上雪白的天花板,我冷冷的笑。
这时,莫言推门走了进来。我很快的闭上了眼睛。
现在,我无法面对他,也不想面对他。
是他,亲手杀了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只要这样想着,我的心就会撕裂般的疼起来。
“对不起……”他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反复的说着这三个字。
呵呵,男人做错了事情的时候好像只会说“对不起”。他们大概已经对女人的心性了如指掌了,所以,他们明白,只要他们诚心的认错,那么不管怎样,女人都会原谅他们,哪怕他们犯下的错误再严重,最后都会被赦免。因为时间可以抚平一切,一个月,一年,十年,总有一天女人会重新微笑起来。
可是,我不会。并不是因为我跟其他的女人不一样,而是,我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我现在,连一个月都没有了!
“可暖,你放心,医生说,你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可暖以后会有许许多多的孩子,他们都会很健康,很幸福!”
很久以后,我听到莫言这样说。
然后,我的心比刚才更猛烈的疼了起来。
他说“你”!他说“你”!!!
原来,所谓的“我们”只是我自己而已。
“我吗?只是我吗?为什么不是我们?啊?”
我慢慢的睁开眼睛,慢慢的说。
“我们?……我们……”莫言对我的突然醒来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他只是轻轻念着这两个字,眼神茫然而绝望,“我们……我也好想跟可暖是‘我们’,永远都是‘我们’,可是,我们只有27天了不是吗?”
我看着莫言,他也看着我,唇角边有淡淡的笑容,眼角边没有泪,很干爽,然而看着却比哭泣还要让人觉得难过。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
也许,他知道的还不止这个吧。
“对不起可暖……对不起……”
他还是如此的重复。
“没关系!”我淡淡的说,“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吧,我不该自欺欺人的。就算孩子没被拿掉,我一样无法生下他。”
说完,我对着莫言笑了笑,他也笑着,轻轻把头抵在了我的胸前,嘴里慢慢发出了野兽受伤时的呜咽,那么压抑、那么低沉、那么绝望、那么哀伤……
三天后,我出院了,生活再次回到了原来的轨迹。
我和莫言谁都没有再提有关“三个月”的事情。
我们依然每天跟彼此微笑着。
他照常去上班,下班以后回来我们一起吃饭,然后靠在一起看电视或者出去散步。
二十多天里,没有人为了让对方高兴而特别的准备了什么,但我们都知道,我们的日子是在数着手指头过的。
7月28号。
天气很好,空中连一片云都没有,晴得异常明亮。
莫言今天休息,不过我们还是很早就起来了,如往常那样做好了早饭两个人一起吃完。
唯一不同的就是,莫言在吃饭的过程中讲了几个笑话,虽然并不怎么好笑,但我还是笑了,很开心的笑,笑着。
莫言洗碗的时候,我在日历相对的日期上画下了一个圆圆的圈。
7月28号。
安然的祭日……
“今天晚上想吃什么?嗯……牛排好不好?我发现,我们好像一次烛光晚餐都没有吃过!”莫言抱住我,说话的声音里充满笑意。
“好,我正好也想吃牛排了。”
“是吗?那我一会儿就去买材料,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