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安然就已经离开我两个月了。
而我,除了没事时会想想她以外,还是跟以前一样的活着。
我微笑,悠闲的走在街上。
今天是全国高考的最后一天,我身边都是一些跟我同龄的考生。看着他们脸上或兴奋或紧张或抑郁或悲伤的表情,我忽然觉得很可笑。
于是,我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
不过,他们似乎都不是一个人。有的母亲陪着,有的父亲陪着,还有的,父母都在身边。
看着他们,我又一下子想起了可凉,我孤单的弟弟。此时,他的身边除了他自己,应该谁也没有吧。
我的父母呢?
呵呵,他们应该都在忙吧!
可是,又有哪个父母不在忙呢?
想到这儿,我觉得心里一阵阵的疼。我不再走路,我跳上了一辆计程车。
黄山公墓。我跟司机说了这四个字。
是的,我没有去学校考试。因为就算考了也是白考,所以,虽然我的时间并不宝贵,但我一样不想浪费。起码还能给国家省些纸张钱,也算是我积了一点阴德吧。
呵呵。我继续笑。然后慢慢的把脑袋仰靠在了车座上。
忘了是听谁说过,人在想哭的时候只要把头仰起来,眼泪就不会流出来了,更何况,我早就已经把眼睛死死的闭上了。
安然的墓前,有一个女人跪在那里烧着纸钱。
“你是谁?”
我轻轻的问。
然而,在她抬起头、泪眼婆娑的望向我的时候,我忽然也流泪了。
是安然吗?
那张脸跟安然几乎长得一摸一样!
不!也不应该说一模一样,应该是老了二十岁的安然。
只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绝对见过!
在哪里呢?
我拼命的想,却怎么也没想起来。
“我是安然的亲生母亲!”她用颤抖的声音告诉我。
亲生母亲?我凝视着她,想起了安然爸爸故事里的那个女人。那个带着仇恨和泪水,抱着两个死去的婴儿离开的女人!
“你是她的朋友吗?”她问我。
我点了点头,我说,是的,我是她的朋友,最好最好的朋友。
“是吗?那你应该很了解她吧。嗯……她平常都喜欢些什么呢?我的意思是说,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特别的爱好吗?应该是音乐吧,她在没学过任何乐理常识的情况下,就可以准确的在钢琴上找出别人想要的音来!那时候她才四岁。而且,在她十四岁之前,就已经获得过无数钢琴比赛的大奖了……”我慢慢的回忆,想象着从前安然弹钢琴时的模样,那是我看过这个世界上最动人的画面了。
“真的吗?……原来我的安然曾经是那样优秀的存在着的……”望着安然墓碑上的照片,那个女人哭着笑得很开心,“知道吗?这下你想不承认都不行了,你真的是我的女儿哦,因为你跟我一样喜欢弹琴……安然,要不是我,你或许就可以一直那样美好的存在下去了……是妈妈害死了你啊……”
“你害死的?”我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的女人。
呵呵。她轻笑着,一点美好的感觉都没有,那样的哀伤与绝望。
“陪她聊聊吧,死去的人在下面应该很寂寞的。”
当所有的纸钱都化成黑灰的时候,安然的母亲这样跟我说。
这时,眼泪已经在她的脸上消失了,精致的妆容变成了一圈一圈残败的痕迹。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她并不像我的安然。
“你还会来这里吗?”我问她。
“会,但不知道是多久以后。”
“要离开吗?”
“是。”
“自己?”
“不,我还有个儿子。”
“儿子?”
“恩,其实,也不能说他是我儿子的。”
“那,你刚才说……安然是你害死的,是怎么回事?”
“…………”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两个小喇叭的声音在空旷的墓地上显得格外响亮。
而我,也只听清了一个字:仇……
“可暖,你在哪里?我想见你!”
来电人是莫言。
“我在黄山公墓。”
“那我现在过去。”
“…………”
“…………”
电话挂断的时候,安然妈妈的背影已经淡出我的视线很远很远了。
看着那消瘦而孤单的背影,我忽然又觉得她就是我的安然。
也许,我的安然真的是有两张脸的。一张是在这个世界生存时用的,一张是在灰色空间里沉沦时用的。不过,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安然呢!?
我不知道。
不过,即使安然还活着,也有可能不知道吧。
电话又响了。这次是可凉。
“姐,高考结束了。”
“考得怎么样?”
“呵呵,如果我可以拿全国第一,你会高兴吗?”
“当然啊!”
“那你现在就可以高兴了。我一定是第一!”
可凉自信的说完,便在那边开心的笑了起来。而那笑声,听上去就像一个幸福的孩子。
但是,从我和他出生的那天开始,就注定是两个不幸的人,所以,很多时候,当有人把我和可凉也规划到幸福者的行列时,我都觉得,只是这张脸在作怪而已。是我们的脸,让我们看上去真的很像那种幸福的小孩。很像。
不过,很可惜,我们不是,真的不是。
“温可暖……”
是莫言。
我回头,看见了满头大汗的他。
“姐,是那个人吗?”
“恩!”我轻轻的说。
“你爱他吗?”
“爱……”凝视着莫言的眼睛,我说了这个字。
莫言看着我,眼神就像这片墓地上空的天一样,深沉高远。
“跟他在一起,你会幸福吗?”
可凉这样问的时候,莫言抱住了我。依然如从前那般,这个拥抱让我窒息。
“姐,你会幸福吗?”
“……起码不会不幸福吧!”我的声音淡淡的。
说完,莫言把我箍得更紧了。
“啪!”
手机掉在了地上。
“姐,你会幸福的,一定会幸福的!”
忙音之前,我听到可凉这样说。
一瞬间,在莫言的怀里我忽然觉得茫然失措。
幸福?我会幸福吗?
………… …………
我不知道。
我只是很想有个人能告诉我,到底什么样才叫幸福?到底幸福是一种什么感觉?
是得到还是失去?
是欢笑还是流泪?
是生?
还是死……
莫言家。
我坐在厨房的椅子上看他忙碌着,高高大大的他,扎着围裙的样子真的很好笑。
“干嘛笑?”他装成生气的样子皱起眉头问我,声音却那样温柔。
“谁笑了?”我故意板起了脸,但我心里知道,我的表情从未像现在这样的生动过。
莫言看着我,脸上满是宠溺,他也笑了,淡淡的,如同晨光一样。
“可暖,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爱我吗?”莫言靠近我,问我。
“谁……谁说我爱你啦?”
“那……不爱吗?”莫言的声音在一瞬间里变得脆弱起来。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漂浮的忧伤让我心疼。
“骗你的啦!”我小声的说着。
“是骗我的吗?那就是说,可暖是爱我的,对不对?”莫言的声音喜悦了起来。
我从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希望,竟然可以被点亮的这样快。
我看着他,慢慢的点了点头。
莫言重新笑了起来。
然后,他吻了我。
我其实忘记自己跟莫言吻过几次了,但每次的感觉都是相同的。
没有激情,没有欲望,哪怕是做爱的时候,有的也只是温暖。
……小心翼翼的温暖。
“你爱我吗?莫言。”与他的嘴唇分离以后,我问他。
他看着我,很认真的点着头。
“那你爱我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我从小在孤儿院里长大,没有人来爱我,自然也就不知道什么叫爱。所以,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对我来说都是同一种感觉。但是你不同,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会害怕。怕自己转过身以后就无法再见到你了,怕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讨厌我然后厌倦我、抛弃我。而每当看着你抱着你吻着你的时候,我又觉得自己的人生忽然好像很美好。那种患得患失让我恐惧。可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没说什么,只是微笑着,靠进他的怀里,和他的体温摩擦着。
沉默曾经是我安抚自己最好的方法,莫言跟我很像,所以,我也用同样的方式安抚他。
我知道我们是同一种人,都不知道爱是什么。而爱那东西又那么矫情,没人教你,你就注定永远也学不会。
我们的父母从小就选择对我们或抛弃、或伤害,所以,我们在失去了解爱的机会的同时,也失去了唯一可以教我们认知的老师。
所以,爱,在很早以前,已经离我们而去了。
而每当我们跟彼此说“爱”的时候,其实我们很可能只是很喜欢他,或者是不厌烦他,或者是想依靠他,或者是很迷恋他,或者是喜欢和他在一起时的感觉,又或者只是当时的一种情绪……总之是什么都好,但绝对不会是爱。
没有一个人可以给另一个人你没有的东西。
我和莫言都是。
所以,我沉默的时候,他也沉默着。
虽然我很清楚,那种沉默的绝望并不亚于死亡。
晚饭依然还是炸酱面。
不过整个吃饭的过程莫言几乎都没怎么动筷子,他只是一直在看着我。
嘴角边依然是淡淡的笑容,眼睛里却有那么多的悲伤在忽明忽暗着。
吃完饭,我们坐在窗台上,他抱着我,我靠着他,我们一起看星星。
其实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过像现在这样的生活。在没有遇到莫言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会沉沦到停止呼吸的那一天。
只是,有一天,你真的跟那个人碰面的时候,当你发现,他是如此的不讨厌你,而你也是那般的不厌烦他,那么,你便会在心里有一个很明确的认知:
只有跟他安静的靠在一起时,光阴的流逝才是最美最完整的。哪怕,那种美、那种完整并没有让你充分感受到快乐,但起码你会幸福。
如同现在的我,安静的依靠着他。
他的怀抱总是那么温暖,并且有属于他独特的气息。
忽然之间,我笑了出来,无人察觉。
是微笑。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可凉。
“姐,家里出事了!”
“什么?”
“妈妈杀人了!”
莫言陪我去了可凉说的那家医院。
他就在门口等着我们,看到我和莫言的时候,脸上依然有葵花般灿烂的笑容。
“她现在人呢?”我问。语气里充满急躁。
“跑了,不知躲到哪去了!不过,警察已经开始通缉她了,应该很快就可以找到吧。”可凉回答着我,声音那样轻快。
“那,她杀的那个人死了吗?”
“没有。只是伤在胳膊上,住院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我想去看看他。”
“恩,好啊,你应该也认识他。”
“我认识?”
“对啊!”
“谁?”
“沈飞,安然的男朋友。”
沈飞?!我在记忆里搜寻着那个模糊的影子,慢慢的,眼前浮现起了那张清秀的面孔。
“怎么会是他?”我问。
可凉轻轻的笑着,耸了耸肩膀。
“上去吧,看看就知道了。”莫言这样说。
可凉看着他,深深的看了很久,忽然笑的更灿烂了。
“五楼,14号房。”可凉告诉我。
我点了点头,和莫言一起走进了电梯。
“爸也在上面。”
电梯门合上的时候,我听到可凉的声音。
我侧过头看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可凉微笑着,轻轻的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不知道他是在安慰我什么,只是觉得他的笑容就像暴风雨前的温暖一样,那么让人压抑。
病房里,床上的少年紧闭着眼睛,脸颊苍白而消瘦。
我望着他,忽然想起了安然。我记得,今天离开墓地的最后一刻,我仔细的看了一眼安然墓碑上的照片。我发现,那张照片似乎已经黄了,很黄了。从没想过那么暗淡的颜色有一天会属于那么明亮的她,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事情是人能真正想到的呢?
我的父亲,他此刻就守在沈飞的病床前。看到我们进来,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他的脸上明显有哭过的痕迹,看到他的手握着沈飞的手,我的心忽然狠狠的疼了那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