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珞的个头不高,小巧玲珑的样子,一张脸蛋跟瓷盘子似的,白璧无瑕,倒是像极了苗疆的女孩儿。璎珞已经来到了亭子里,抬胳膊擦了下额头的汗,说道:“姑娘,该用晚膳了。”想必她是找不着自己,把周围都找了个遍。
夸洛一时有些不忍,拿出手帕递了过去,说道:“抱歉,我在房里闷得慌,就出来走走。不想竟忘了时辰。”璎珞接过她手里的手帕,说道:“姑娘不必道歉。伺候姑娘是主子吩咐了的。这是奴婢应当做的。”夸洛见她一身的汗,遂道:“你在这里凉凉吧,待会儿我们再下去用膳。也不急这一时半会的。”
璎珞感激地说道:“那就依姑娘,奴婢正好可以吹吹凉风。”当下站到了迎风处,抬着头迎面对着吹过来的晚风。夸洛站到她身旁,随口问道:“璎珞,你来王府多久了?”璎珞回道:“奴婢十一岁的时候被家人卖入了府中,至今也有七八年了。”
夸洛又问道:“璎珞,那你觉得你们主子怎么样啊?”璎珞显得有些慌乱,急道:“当奴婢的是不能胡乱议论主子的,万一被李管家知道了,可是要受重罚的。”夸洛抬眼看了下四周,说道:“没事,这里又没有旁人,我只是有些好奇罢啦。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而且你也看到了,我平日里连房门都很少出,在这府里也就跟你多说几句话。”
璎珞像是还在犹豫,迟疑着不肯开口。夸洛随意地说道:“你随便一说,我随便一听。你也知道我整日闷在房里很无聊,就当陪我说说话吧。”璎珞握紧了她刚才给她的手帕,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然后低声道:“主子人很好呀!他是当今万岁爷的九皇子,好像与八皇子极为要好。奴婢以前是在嫡福晋房中的,倒是经常能见到主子。奴婢觉得主子是个很有心思的人,精于谋划。平日里你好像也没见他做什么,但是什么事情都已经料理得妥妥当当的。还有一点,我听下人们说的。说是主子是所有皇子里面最富裕的,因为他极负经营头脑。京城里到处都是他开的钱庄、当铺、酒楼等买卖。”
夸洛像是在想着什么,忽道:“璎珞,你说你是嫡福晋房中的,那怎么又分派到我房中了呢?”璎珞道:“不怕姑娘笑话,因为我做事细心,所以才被选了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丫鬟,我俩可以说是这座王府中最出挑的丫鬟。由此也可见主子对姑娘的事极为上心,连挑个丫鬟都要挑最好的。”
夸洛不禁心里生出一丝感动,没想到他暗地里为自己做了这么多。可是一想到那一夜他是如何轻薄自己的,一想到自己近来修习巫蛊之术一直处于停滞不前的状态。夸洛内心愤怒的火苗子就“腾”地一下燃烧了起来,咬着朱唇也没理会一旁的璎珞,径直往亭子下面走去了。
唐家岭位于京城以西两百多里开外,已经是个荒僻之地。阿离身旁的胤礽缓缓前行,步伐显得有些沉重。身后两三丈开外跟着两名小太监,手里拿着纸钱、线香等祭奠亡灵用的东西。一行四人走了半个多时辰,来到一座荒山下,看到了一座新立的孤坟。
任谁也想不到,孤坟里埋葬着的是曾经权倾朝野的赫舍里?索额图。身前是何等荣耀,可以说是位极人臣。然而死后呢,却又是如此孤寂潦倒。甚至连一块墓碑都没有立。两名小太监放下了一应物事,胤礽摆了摆手,二人躬身退到了远处。
胤礽直接跪在了坟前,打着了火折子点燃了纸钱烧着,嘴里说道:“姑舅爷,胤礽来看您老人家了。”话音哽咽,令人为之动容。
纸钱无声地燃烧了起来。阿离从食盒里端出几样祭品,摆在了一块平坦处。胤礽不再出声,开始一把一把地烧着纸钱。阿离看了眼四周,小声说道:“太子殿下,索大人虽然犯了重罪,然而死后也应该葬入祖坟。怎么会葬到了这个荒僻之处呢?”
胤礽冷声道:“索额图死后,本来尸首是要葬入祖坟的。可那些索家的后人们偏偏不肯,说什么索额图是以附逆谋反之名逮捕下狱的,以其忤逆的身份不能埋入祖茔。于是只好另择茔地,最后选在了这海淀西北旺镇的唐家岭村。听说还是索府的老管家负责下葬的。你也知道那时候皇阿玛正在重责我,我根本就分不开身。等事后知道了,姑舅爷已经入土为安。我找到了老管家,本想换一个葬处的。可老管家说已经下葬沾染了土气,不宜挪动。所以就只好安息在此处了。”
阿离轻叹一声,鄙夷道:“想不到索家的后人都是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胤礽端起一壶酒洒在了坟前,说道:“姑舅爷,您老人家在天之灵保佑胤礽成就大业,将来一定再将您老人家风光大葬。不管别人怎么议论您,在我胤礽心中,您依然是我大清国的中流砥柱。千古史书依然会有您一笔的。您老人家就安息吧。”随即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阿离上前扶起了他,宽慰道:“太子殿下,此处虽然不是什么风水宝地,但也算是个清静的去处。想索大人在俗世中喧嚣了一辈子,想必他内心里是中意清静的。想必他是喜欢葬在此处的,我看就不要挪动了吧。”
胤礽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阿离担心他万一情不自禁暗中替索额图迁坟,传到了万岁爷耳中,说不定又是一场风波。其实今日他说要出宫来祭奠索额图,阿离都劝了很多次,可是实在劝不住,她就只好陪着一同来了。
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他实在是禁不起任何风波了。明处暗处不知道藏着多少人在等着抓他的小辫子呢。阿离日日悬心,可是见他方才伤心欲绝的一幕,又深深地被他的有情有义打动。他肯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祭奠一位追随自己的老奴,不正说明他内心里的情真意切么?
荒山上的山风刮得猎猎直响,像是一阵金戈铁马之声。阿离望着远处天际的流云,心道:“不过这个优点恐怕也是他最大的不足。人们都议论皇太子说他‘性格暗弱、优柔寡断’,缺少像四皇子那样的杀伐决断、铁面无情。身为一个普通人,感情丰富无伤大雅。然而身为一国之太子储君,却是万万要不得的。因为太子储君的头衔是国之宝器、国之重器,人人都想要,个个都想争。一旦拥有了这个头衔,你就会自然而然地成为众矢之的,众人的明枪暗箭都要朝你身上射来。一个不留神,就会中箭身亡。”
你又该怎么办呢?只能是比别人更狠更毒。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太子储君的头衔。想到这里,阿离瞄了眼胤礽,估计他是很难做到了。
胤礽拉了下她的胳膊,问道:“阿离姐姐,在想什么呢?喊你都不应我。”阿离忙回过神来,扯谎道:“我在想这片荒山就这么荒废着怪可惜的,若是种植些松柏,应该会别有一番风景。”胤礽望了眼光秃秃的荒山,目光最后又落到了孤坟上,说道:“这个主意好!待回宫后我就差人来办。要把这座荒山栽满,就让满山的松柏陪伴着姑舅爷吧。”
阿离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都怪自己多嘴,忙劝道:“太子爷,此事日后再办吧。万一给那些躲在暗处的蛇鼠小人们知道了,只怕又要增添是非。”不料胤礽决绝道:“怕什么!本宫栽植几棵松柏碍着谁啦?他们要告状尽管向皇阿玛跟前告好啦!我都不知道皇阿玛怎么了?索额图怎么说也是孝诚仁皇后的舅爷,按说还高了他老人家一辈呢。结果呢?硬是让索额图活活饿死在了宗人府里,并且死后还要羞辱他。阿离姐姐你说,皇阿玛怎么会如此无情呢?”
阿离吓得大惊失色,赶忙机警地扫了扫四周,劝慰道:“太子殿下,切忌谨言慎行!这种话是万万不能说的,万一传到了万岁爷的耳朵里,那该怎么办呢?”胤礽望着面前的孤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嘴角微微颤动着,显露出内心的不屈与不甘。
阿离蹲下身,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她能感觉得到他此刻内心里的愤怒与彷徨。对方不单单是追随了自己多年的臣子,还是自己的嫡亲舅爷,自然要比旁人亲近许多。可是眼下自己的舅爷罹难,他身为晚辈、当朝太子,却不能给对方选择一块风水宝地厚葬,让对方的亡灵安息。甚至连祭奠自己的舅爷都要偷偷摸摸地过来。
以他太子储君的身份来说,又是何等的窝囊?何等的屈辱?
忽而刮来了一阵旋风,燃烧着的纸钱打着旋儿漫天飞舞。二人都抬起头来,痴痴地望着半空中的纸钱。胤礽捶胸道:“我这是当的什么太子储君?比公门中的一个没有品级的小吏还要窝囊。当了几十年的太子,至今见了皇阿玛仍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害怕得不行。满朝的文武百官也都在看我这个太子的笑话!”阿离赶忙掩住他的嘴巴,急道:“太子殿下,你真是越发来劲了!说这些大不敬的话,你还嫌自身的麻烦不够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