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沫茶一时有些恍惚,险些立身不住,几步走到了宫墙旁边,一手扶着红漆宫墙。天上开始下起了小颗粒的冰渣子,窸窸窣窣的响。他竟然一直都在欺骗自己!从始至终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可怜自己被他骗得团团转。直到刚刚自己还在读着他送来的信,被他信中柔情蜜意的情话感动得稀里哗啦的。而且他还要约自己正月里去逛花灯会。
有时候,谎言被拆穿的那一刻,实在是不能回过头去回想。因为你一旦回想就会发现,谎言一个接着一个。苏沫茶此时才发现,过去的一段时间内,自己简直被无数个谎言包裹着。
回想起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个动作、显露出的每一个眼神都是在跟自己演戏。而且戏演得那样逼真、那样真情流露,自己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对他一往情深。
想到这里,苏沫茶不禁苦笑了出来,看来自己真像义父说的,就是一个傻丫头。而且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半空中彤云密布,冰渣子越下越大,从小颗粒换成了大颗粒,砸在地面上啪啪作响。苏沫茶任由冰渣子砸在自己身上,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已经山崩地裂了!她很想嚎啕大哭出来,可不知怎么的,竟然一滴眼泪也没有。她用劲全力,眼眶里也挤不出一滴眼泪。
恍惚间,她又想到了自己第一次相遇他的情景。当时是惠香硬拉着自己出宫的,后来在南北商行第一次见到了他。二人在他的公事房里品茗,相谈甚欢。他竟然也喜欢栽植山茶花,而且对养花一道也颇有心得。虽然二人是初次见面,他却好像对自己的性子、喜好、兴趣等等了如指掌。现在看来,一切都是事先策划好的。泄露自己的这些信息的人是谁呢?
“惠香!”苏沫茶心里即刻跳出了这个名字,看来惠香也是尚虞备用处的人了。还有那次自己在伯伦茶楼上偷听到二人的谈话,穆硕曾说他们二人效忠于一个主子。那一个主子是谁呢?只能是当朝的雍郡王,尚虞备用处背后的实际控制人。
一切的疑团都解开了,苏沫茶内心里突然有一种很轻松的感觉。自己最爱的心上人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好姐妹联起手来欺骗自己,苏沫茶只能是阵阵苦笑,任由冰渣子胡乱地砸在自己身上,被体温融化后化成了水滴,冰凉刺骨。她仰着面,让锋利的冰渣子砸在自己脸上,生疼生疼的。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联合起来欺骗我?苏沫茶觉得自己的心子忽然被一只无形的铁手揪住了,疼得她弯下腰用手握住了自己的心脏部位。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地对我苏沫茶啊?
灰暗的苍穹寂然无声。苏沫茶斜倚着宫墙,盯着身旁的几株红梅,眼神愣愣的。她觉得自己身子越来越冷,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四下里安静极了,只剩下冰渣子掉落的沙沙声。苏沫茶感觉到自己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好像是一位重病多年的患者,已经到了气若游丝的最后一刻。
我这是要死了吗?如果就这样死了那就好了。我可以彻底获得解脱。穆硕、惠香……我可以都不用理会你们了。她的双眼开始迷离起来,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终于倒在了宫墙边。
不远处的紫蝶从暗处闪了出来,望着倒下去的苏沫茶,心道:“四妹,不要怪二姐心狠。与那个人早些断干净了对你有好处。你本就不该卷进这场夺嫡之争中来,还是继续在你的尚膳监里待着吧。那里才是属于你的舞台。”即刻吩咐道:“将苏监正搀回她的房间里,然后去一趟御药房,让主事大人赶紧过来看看。”身后闪出了两名丫鬟,道了声“嗻”,赶忙上前搀起了苏沫茶向她的住处走去。
紫蝶一手撑着油纸伞,缓步走到了苏沫茶方才站着的位置。只见身旁的红梅被冰渣子砸落了一地,斑斑点点地掉落在地上。眼看着就要被冰渣子掩埋了。紫蝶蹲下身,随手捡起了一朵红梅放在鼻子旁,仿佛红梅的幽香也被冰渣子的冰凉之气驱散了。
望着苏沫茶离去的方向,紫蝶若有所思。而今诸皇子为了争夺储君大位,已经是无所不用其极。哪还管这么一位心思单纯的女孩子呢?四妹的心这下子被穆硕彻底伤透了!刚刚紫蝶有好几次都想提前站出来的,说一些安慰的话,可是她最终还是忍住了。
她知道,苏沫茶的心伤得越彻底,她跟穆硕断得就会越干净。这样对八爷党才会越有利。紫蝶望着手中的红梅,凝神自语道:“四妹,原谅二姐这一回。二姐发誓:以后一定会为你报仇的。甭管他粘杆处还是雍郡王,我都会把他们彻底屠戮干净的。至于那个穆硕,我一定会让他跪在你面前向你叩头认错。四妹,你等着瞧吧!”
头顶的苍穹越发阴沉,刺骨的冰渣子下得越发得肆无忌惮,地上已经落下了厚厚的一层。紫蝶丢下手中的那朵红梅,撑起伞向尚方监走去。
为了方便自己就近照顾苏沫茶,蔷薇干脆将她接到了自己房中。苏沫茶一连几日高烧不退,偶尔醒过来也是说一堆胡话,接着又昏迷了过去。蔷薇不敢大意,亲自诊了脉。为了确保稳妥,又找了御药房的领班太医王太医看了。二人合着开了一个方子,连着服了几顿汤药,病势才算给止住了。
望着床上沉睡着的苏沫茶,蔷薇心疼极了,她一个思想单纯的女孩子怎么能经受得住如此沉重的打击呢?阿离、紫蝶都抽空过来看了几趟,梁九功也知道了,过来仔细询问了一下然后忧心忡忡地走了。大年下的,她却忽然身染沉珂病成了这样,连大年夜都是喝着苦涩的汤药睡过去的。真是太可怜了!
蔷薇冲身旁的两位丫鬟嘱咐道:“我现在要出宫一趟,你们就在这里守着。过两个时辰后把药热一热,再给她喂食一次。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可以去御药房找王太医。”两位丫鬟躬身道了声“嗻”。蔷薇轻叹了一声,出了房门向宫门口走去。她今儿跟姐姐说好了,要回王府里一趟聚聚。
出了宫门,早有王府的马车在候着自己了。蔷薇坐上了马车,沿途望着外面,只见家家户户的大门上都贴着大红的门对子,烟花、炮仗的碎片满地都是,偶尔可见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嬉戏打闹的孩童们。此时正是年味正浓的时候。蔷薇不禁又想起病床上的苏沫茶,开始有点怨怪二姐紫蝶了。怎么也要等过了年再找个合适的时机说嘛。非要在年前说,弄得四妹苏沫茶连大年都没有过好,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还要时不时地喝苦涩的药汤子。
又一想,二姐素来心思缜密,她这么做或许有自己的理由吧。反正谎言迟早是要被拆穿的,早痛晚痛都是要痛。但愿四妹经过这一场大病能彻底想开了,病愈之后能斩断对那位穆公子的情丝,也就是她的福气了。可是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场恋情,恐怕没那么容易挥刀斩断。
面对自己人生的第一场恋情,有哪位少女又能够做到冷酷无情呢?
世人都以为疑难绝症最伤人的身体,却不知伤情对身体的伤害才是最致命的。那是一种伤入骨髓的疼痛,有些人甚至因此而一病不起,甚至为情殉情而亡。
胡思乱想了一通,马车已经到了王府门口。蔷薇直接走进里面,小太监告诉她主子和福晋、侧福晋都在暖阁中闲话家常呢。蔷薇直接过去了,老远就听到了一片欢笑之声。小太监推开门,蔷薇直接进入房中,见胤禔、玉堂、福晋和几位侧福晋都围着桌子说着闲话,两位小阿哥在一旁打闹着。李奶妈怀中抱着的小弘犀也在“咿咿呀呀”地叫唤着,仿佛也在恭贺着这个吉祥的新年。
蔷薇先上前给众人问候了“新年吉祥”。福晋赶忙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眼,说道:“蔷薇来了,好些日子没瞧见你了。怎么瞧着又消瘦了许多,听我的话以后别读那么多医书,仔细熬坏了身子。你如今已经是咱大清国品级最高、医术最好的医官了。”蔷薇谦逊一笑,胤禔接上话,望着蔷薇说道:“这话有理。你确实要多顾及自己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