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夜越发寂静。苏沫茶回到自己的房里,见惠香正坐在桌子旁枕着手掌打盹呢,头一点一点的。惠香进入尚膳监当值也好几年了,二人很早就相识,因为比较谈得来,所以自从苏沫茶当上尚膳监监正后,就住在了一起。看着惠香昏昏欲睡的样子,苏沫茶差点笑了出来,轻轻走上前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惠香吃痛,“哎呦”一声醒转过来,见是苏沫茶忙道:“姐姐,你回来了。”苏沫茶坐了下来:“这么困怎么不先睡呢?我陪义父吃了宵夜所以时间就耽搁了。”
二人闲聊了几句,一起洗漱完就躺下了。苏沫茶随口道:“惠香,你这会儿还困吗?陪我说说话好吗?”惠香侧过身望着苏沫茶,答道:“不困了。姐姐你想聊什么?”苏沫茶问道:“你常年在宫里,几个月才能出宫一次,想念自己的家人吗?”
惠香拉了拉头下面的枕头,说道:“当然想了。每次出宫都恨不得在家里住上半个月。可是宫里的规矩又不允许。”苏沫茶不由生出一丝悲哀,心想你起码还可以跟家人偶尔团聚,我却连自己的家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无情大火,已让她与自己的亲人们从此阴阳两隔,此生不复相见。
惠香见她神色有异,关切地说道:“姐姐,是不是我说错话了?让你想起伤心的事。”苏沫茶方才回过神来,说道:“没有,突然走神了而已。”惠香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欢快道:“姐姐,过几日御膳房的庖长要出宫采购食材,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宫逛逛吧。”
见苏沫茶没答话,惠香摇着她的胳膊,娇声道:“好姐姐,陪我去嘛。城东的状元街上有家南北商行,那里的食材特别齐全。我们刚好去考察考察,这也是你监正大人的分内事务嘛。”苏沫茶被磨得投降了:“好好好,我陪你去就是。你呀,真是个磨人精!”
每日的酉时二刻左右,皇宫大内可以出入的东直门、西直门等几扇进出通道就迎来了宫禁时间。只要时间一到,红漆钉门就会严丝合缝地关上,再想出入就不容易了。紫蝶穿着一身小太监的服饰,脚步匆匆地往东直门赶去。
将到门口,一名带刀的守门侍卫伸手拦住了她,喝道:“干什么的?有腰牌吗?”紫蝶也没说话,递上了自己的腰牌。那侍卫验看了腰牌,一看出自十三衙门,立马换了一副脸色,点头哈腰的一副巴结嘴脸:“这位公公,请慢走!”抬手将她迎了出去。紫蝶拿过腰牌根本没理他,自顾自出了东直门。
附近的街上居住的穷人居多,各种做生意的小商贩还在此起彼伏的吆喝着,好不热闹。紫蝶也没心情闲逛,招手拦了辆马车,坐了上去说道:“师傅,麻烦拉我去铁狮子胡同。”马车夫一声“好嘞,您坐稳喽”,一甩鞭子,马车快速向前赶去。
紫蝶坐在车厢里,掀开门帘侧眼望去,一旁的夜市景象快速向后倒去。她将右手缓缓地放在自己的心房上,最近一段时间不知怎么了,一想到他心子就会“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难道自己是害了相思病了吗?
想到“相思病”这几个字,紫蝶脸上没来由的一阵绯红,幸好是坐在车厢里无人瞧见。她开始闭上眼睛,任由自己胡思乱想着,感觉心房里好像有一只小鹿在来回穿梭,搅得她浑身不得安宁。好一阵子,才听马车夫一扯嗓子:“铁狮子胡同到了您呐!”
紫蝶下车付了钱,快步来到一座庄严气派的府邸门前,抄小路来到后面的一扇角门旁,上去轻扣门环。里面有人应道:“请问是哪位?”紫蝶机警地四下看了看,小声说道:“我是紫蝶。”
角门立刻开了,紫蝶一闪身钻了进去,角门又重新合上。一名低首的小太监在前面引路:“紫蝶姑娘,请跟我这边来。主子正等着你呢。”紫蝶跟着小太监在府邸里七拐八弯地走了一程,来到一处僻静的房门前,低声奏道:“禀主子,紫蝶姑娘来了。”里面传来一个很好听的男声:“让她进来吧。”
小太监推开房门,紫蝶走了进去,身后的房门随之关闭。房内布置得很雅致,左右两面墙边摆放着两个书架,上面堆满了书籍和一些古董。迎面正中间的位置摆了一张紫檀书案,在烛光中发着幽暗的光芒。书案旁边是一张可以躺、靠的软塌,上面放了一张小木几。一名华服男子正斜靠在软塌上,对着小几上的一副残局凝神深思。只见他面如刀削,鹰勾鼻,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在幽暗的烛光中显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锋芒。间或一眨,足以摄人心魄,令人不敢与之对视。
紫蝶看见软塌上的男子,身子福了下去:“紫蝶参见九贝子爷!”这男子正是当今万岁爷的九皇子安新觉罗?胤禟,前段时间刚被加封为固山贝子,授以户部左侍郎的实缺。胤禟抬了下手示意紫蝶起身坐下,说道:“你我之间就不用这套虚礼啦!”
紫蝶在软塌的另一头坐下了。胤禟起身,端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关切地说道:“这是你最爱喝的莲子茶,尝尝看。莲子是丫鬟刚从湖里摘的,嫩得很。”紫蝶心里一暖,正要起身施礼道谢,胤禟先一步扶住了她身子,又将她扶到软塌上坐下了,说道:“早就告诉过你了,私下场合不必拘礼。你我之间难道就是寻常的主仆关系么?那倒显得生分了。”
听他这样说,紫蝶的心里很开心,但是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胤禟也在软塌上端坐了下来,问道:“还是先说正事吧。”紫蝶“哦”了一声,说道:“今日在执事大堂里议事,十三衙门安插在太子爷身旁的密探小顺子离奇失踪了!梁公公、魏公公很重视,下令秘密调查。这个差事已经交给了尚方监。”胤禟嘴角一笑,旋即又恢复了平静:“这个事我已经知道了,还有旁的事吗?”紫蝶略感诧异,又道:“议事的时候,梁公公告诫我们十三位统领不要涉入夺嫡之争中,而且还要管好自己的属员,否则严惩不贷。”
胤禟这下干脆笑出了声来,道:“这个老阉货真是老糊涂!这种事岂是他一句话就能够禁止得了的?夺嫡之争早就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暗中进行着,眼下虽然太平无事,但是往后肯定会越演越烈!这注定是一场男人之间的角逐!是我们骨肉兄弟之间的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我们都渴望得到那份无上的尊荣,渴望坐到那个最高的位置上,渴望恩威四海、君临天下!所以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一众兄弟一定会不惜一切地拉拢各方势力,来壮大自己的实力。十三衙门又是极其重要的一个内廷机构,肯定会成为各方势力争相拉拢的对象。我敢断定:那里将来必然是夺嫡之争的重要战场!只怕你们要白白浪费梁公公的一番苦心了!”
紫蝶完全被胤禟的一番说词惊到了。她觉得男人就该这个样子,为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一往无前,纵然前路充满危险,他也毫不退缩,砥砺前行。胤禟见她神色有异,拉了下她的胳膊,关切地问道:“小蝶,怎么了?被我刚才说的话吓到了?”紫蝶摇了摇头,胤禟放开她的胳膊,叮嘱道:“我听说十三衙门里有‘四朵金花’的说法,说的是尚方监、尚衣监、尚膳监、御药房的四位统领。这四个分支机构最受梁公公信任,也就说明了相比其它分支机构它们要更加重要,将来也必然是重点拉拢对象。所以,你平常也要特别留意其它三个机构和它们的统领的动向。只要发现了异常之处,要立刻报我。”
紫蝶点了点头:“好,我记下了。”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一点不情愿。她们四姐妹在十三衙门里算是最交心的,经常一块儿打闹玩耍,比亲姐妹还要亲。现在却要自己私下里监视她们,自己又情何以堪呢?正在心里胡思乱想,猛一抬头,忽见对坐的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目光像两支寒光凌凌的利箭一般,仿佛已经洞悉了她的所有心思。
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之下,紫蝶忽然有点害怕,有种想快速逃离的想法。但是他的目光却不容许她逃走,全部倾注在了她身上,已将她牢牢锁定。胤禟丢下手里摆弄的一枚棋子,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跟我来,我带你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