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接过海碗,仰头望着高旷的苍天,心里继续说开了:“朕自小不喜饮酒,今儿为了祭祀你们破个例。你们都看到了吗?阿其那、塞思黑、穆延·巴赫、苏沫茶、宝柱、梁九功,还有那些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夺嫡纷争中死去的人们,朕叫不出你们的名字。你们中间有些是朕的死对头,有些是朕忠心耿耿的奴才,还有些是中间派。出于各种原因,你们现在都已经不在人世。对于朕的那些死对头们,朕要跟你们说一句话:朕要感谢你们,谢谢你们这一世与朕为敌。没有你们,就没有朕的今日。若有来生,让我们再做死对头好好争斗一场吧!对于那些效忠于朕的奴才们:朕也要感谢你们。你们为了朕的今日,付出了你们的所有,包括你们的生命。还有那些冤死的人们,朕愧对于你们,但是为了大清国,朕不得不这么做。至于你们原不原谅朕也不管了。让一切都随风而逝吧。”
说完之后,胤禛猛一抬头,咕嘟咕嘟喝了起来。腥辣的酒水呛得胤禛连连咳嗽了几声。苏培盛忙道:“皇上,您没事吧?”胤禛摆了摆手,总算吃力地将一海碗的酒吞了下去,面露凄凉之色,忽而扬声道:“故人逐渐凋零,好似风中落叶!那些随风而逝的你们,朕想念你们啊!”忽然他的目光坚毅起来,朗声说道:“你们都安心地歇着吧,静静地看着,朕要开创大清国一代盛世去了。”一转身,快速朝坛下走去。
一路上风餐露宿,连着赶了大半个月的路。苏沫茶、哈赤塔二人专拣僻静的小道行走,总算是没出什么大事。
马车又赶了大半日的路程,哈赤塔一拽马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他转头冲马车厢里道:“苏姑娘,下来吧。我们到了。”
苏沫茶掀开帘子,从车厢里走了下来,问道:“我们这是到哪儿了?”哈赤塔道:“我们两日前就进入了福建境内,前面是宁波码头,就是我们此行的终点站。”苏沫茶手搭凉棚望去,只见百十丈开外是一片碧波万顷的汪洋大海,已经可以听到海浪和海鸟的声音了。一股清新的海风迎面吹了过来。
远处的宁波码头上人声鼎沸,一派繁忙的景象。来往的船只络绎不绝。苏沫茶望着哈赤塔疑惑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要从宁波码头出海?”哈赤塔回头望了眼身后,像是落下了什么重要的物件似的,幽幽道:“是呀!大清国虽然疆土辽阔,可是已经没有你我的容身之处。现在,巴图统领的血滴子比过去的粘杆处还要厉害十倍。这些血滴子有钻天入地的本事,只要我们还在大清国的地面上,迟早会被他们找到。避开他们的唯一方法就是离开大清国,那样他们就再也没辙了。”
苏沫茶一怔,哈赤塔道:“怎么?舍不得你的故土?你在整个大清国已经没有亲人,可以说了无挂碍,还舍不得离开吗?”是啊!现在苏家满门除了自己全部罹难,连抚养自己的义父也已经惨死。自己的心上人估计也不在人世了,自己实在是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可即使是这样,苏沫茶也从来没想过要离开大清国。
哈赤塔向前走了几步,展开双臂,像是要将一望无际的大海抱入自己的怀中似的,说道:“苏姑娘,我听西洋的传教士说,我们是住在一个叫做‘地球’的星球上,这个星球上有上百个国家,大清国只是其中的一个而已。难道你就不想去别的国家看看吗?看看那里的风土人情,看看那里的人们是怎么过日子的。”
苏沫茶面露向往之色,自己心底里是想出去看看的。在紫禁城中闷了几十年,她总想着找机会出去走走,饱览一下大清国的壮丽山河。不过眼下是没机会了,竟然直接要离开这个熟悉的国度了。
哈赤塔折回到马车旁边,取出了几个包袱拎在胳膊上,冲她说道:“赶紧走吧!万一把血滴子招来了,想走都走不了了。”当先向码头走去。苏沫茶回望了一眼身后,跟在他后面低着头缓缓跟了上去。
走了一刻钟的工夫,二人已经到了码头上,只见来来往往的行人、客商汇成了一片,搬货、卸货的好不忙碌。哈赤塔在人群里四下寻找着,像是在找什么人。忽听人群里一个人招着手喊道:“哈兄弟!哈兄弟!”哈赤塔也赶忙招手回应,拉着苏沫茶拨开人群,走到了那人旁边。
只见那人四十来岁的样子,一副商人的打扮,手里拿着一个精巧的小算盘。二人像是很熟络,哈赤塔拍着那人的肩膀,打趣道:“吴老板!最近又发大财了吧!”吴老板呵呵一笑,眼珠子里闪着商人的精明,抱拳道:“哪里呀!赚几个碎银子养家糊口而已。”哈赤塔道:“这位是苏姑娘,跟我一起走的。”苏沫茶向对方点头致意,算是打了招呼。
吴老板道:“我的船正在装货,再过一个时辰才开船。我们先上船吧!”在他的引领下,二人上了一艘三层甲板的大货船,只见大批的力巴们正在卖力地装货上船。
吴老板将二人带到了一间精致的房间里,说道:“二位,这是穿上最舒适的房间了。你们将就一下。”哈赤塔拍了下他的肩膀,说道:“跟我就甭客气了。吴老板,你去忙你的吧。”吴老板一拱手,走出了船舱忙活去了。
二人卸下了身上的易容,回归了本来面貌。哈赤塔将包袱收拾好了,见苏沫茶坐在一旁,呆怔不语。他叹了口气道:“苏姑娘,别想那么多。我带你去甲板上吹吹风吧。一会儿船就要开了。”苏沫茶起身跟着他来到了船尾,只见碧波荡漾的海面上风平浪静,几只白色的海鸟正在展翅飞翔,偶尔发出好听的叫声。苏沫茶望着平静的海面,忽道:“哈赤塔,你把我送过去后还回来吗?”哈赤塔嗤笑道:“我说苏姑娘,你以为雍正皇帝和巴图是傻子啊?我怎么说也是粘杆处的右佐领,突然间消失不见了。他们肯定会联想到我跟你一起逃亡了?我再回去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苏沫茶忧虑道:“那你的家人怎么办呢?你就不管他们了吗?”哈赤塔道:“跟你说吧,我在整个大清国里举目无亲。自打我在粘杆处里当上右佐领之后,就通过吴老板把我的家人们全部送出海了。粘杆处是什么地方我比谁都清楚。稍稍一个闪失,说不定就有灭门之祸。我可不想连累我的家人。”苏沫茶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眼神中透出常人难有的睿智,心想这或许才是紫禁城中少有的一个智者吧。
哈赤塔笑道:“苏姑娘,不要用那种崇拜的眼神看着我。我只不过是对自己的主子多了解一些而已。主子跟圣祖爷相比,文治武功肯定不如,但是有一样要远远胜过圣祖爷。那就是鬼蜮伎俩、心狠手辣,所以这些年他才会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去组建粘杆处、血滴子,就是要维持自己的血腥统治。让御下的臣民们永远对他心怀惧怕。他心里认为一位让臣民们恐惧的君主远比一位贤明的君主地位要更稳固。在这样的主子手下办差,那脑袋都是系在裤腰带上的。”
苏沫茶不禁想起了先帝爷的音容笑貌、和蔼可亲,又想到了当今天子的阴郁面孔和诡诈眼神。正愣神间,忽听船头传来一个清晰洪亮的声音:“拔锚!起航!”是吴老板的声音。接着一众水手们忙活了起来。少时,苏沫茶感觉到船身在晃动,看来要开船了。她抬起头望着大海的尽头,淡淡道:“哈赤塔,你还没告诉我要去什么地方呢?”
哈赤塔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伸出一只手,五指晃动,像是在轻触柔弱无骨的海风,说道:“我们坐船要一个多月才能到那里。那里对你我来说都是一个陌生的国度。其实,也并不算是完全陌生。”
见她面带疑惑之色,哈赤塔笑道:“虽然你我都没去过那里,但是那里产出的物件我们早就见过了。像皇宫里的西洋钟、西洋千里镜都是那里运过来的。那里现在对我们来说,应该算是一个理想国度。至少,那里没有让人闻风丧胆的血滴子。”
只见大船已经掉过头,扬起了宽大的主帆,开始朝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深处缓缓驶去。苏沫茶回望着码头上的人儿越变越小,她下意识地挥了挥手,猛然一想自己是在跟谁挥手道别呢?挚爱的穆公子?慈祥的义父梁九功?姐姐苏沫瑾?大姐阿离?三姐蔷薇?又或者是那座冷冰冰的紫禁城。此刻,她的心里难得地平静,却没有准确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