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相思台越发显得清冷、孤寂。这里平日里就人迹罕至,各种野草、野花倒是得了机会,野蛮地生长起来。天上斜挂着一弯月牙儿,清冷的月光照得相思台越发寂寥。阿离只身挑着一盏气死风灯缓缓走了过来。每到心里思念书恒的时候,她都会一个人来到相思台待上一两个时辰。
一阵舒缓的夜风吹来,带来了一股野花的芳香。阿离好奇,将气死风灯靠近,想看看野花是什么样儿的。一朵朵白色的小花静静地开着,娇羞可人。她伸手摘了一朵仔细看了看,自己倒是从来没见过这种花儿。应该是不知名的品种,不过极是好看。尤其是散发出来的花香,让人闻着心里特别宁静。
忽听身后一个声音说道:“这是野姜花,又名蝴蝶姜、白蝴蝶花。你看一朵朵白花开在枝头上,是不是像极了一群聚集在野姜花上翩翩起舞的白蝴蝶。所以它才会有白蝴蝶花这个别号的。”阿离闻声吃了一惊,扭头见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缓缓走了过来,面带忧郁,目若朗星。
见到阿离的表情,那男子微微欠声,说道:“抱歉,我不应该在你背后忽然说话的,没吓到你吧。方才见你看那花儿看得出神,所以顺口就说了。”阿离说道:“无碍的。请问尊驾是?”那男子笑道:“怎么?你是刚入宫的,连我都不认识?”
阿离借着气死风灯的黄光,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穿着,锦衣华服,腰上挂着一枚价值不菲的玉佩。再观其神态,悠然自若,气定神闲。至少也是一位主子爷啦。阿离说道:“抱歉,我经常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大出来走动。所以——”
那男子“哦”了一声,道:“那我就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爱新觉罗?胤礽,居于东宫。”阿离闻言大惊,赶忙丢了手里的气死风灯,跪身行大礼:“奴才尚衣监监正阿离不知太子殿下大驾,罪该万死!”
胤礽平静地说道:“起来吧,你本就不认识我,何罪之有呢。你刚才说你是尚衣监的?本宫知道,是隶属于十三衙门对吧。专门制作衣衫、袍服的。”阿离说了句“谢太子殿下”,才缓缓起身,躬身侍立。胤礽见她神色拘谨,遂道:“阿离姑娘,你不必太拘谨。这里又没有旁人,你可以暂时不把我当作太子,就当是萍水相逢遇到的好朋友吧。”
听他这样说,阿离内心的紧张缓和了许多,轻轻地应了一声。胤礽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笑道:“说起来本宫还要感谢你呢,你给本宫做了那么多衣衫。尤其是去年冬日里做的那一件紫貂皮棉袄,穿在身上轻柔舒适,特别保暖。本宫很是钟爱。”
阿离回忆了一下,想了起来:“奴才想起来了。听说那是盛京将军冬猎时,遇到了好几只罕见的紫貂,猎取之后,将紫貂皮敬献到了宫中。我挑选其中质地最好的两块貂皮缝制了两件貂皮棉袄,一件献给了万岁爷,另一件就进到了东宫里。这貂皮具有‘风吹皮毛毛更暖,雪落皮毛雪自消,雨落皮毛毛不湿’的特点,用来做貂皮棉袄再合适不过的。”
胤礽赞道:“阿离姑娘不愧是尚衣监的领头女官,一说起缝制衣衫来就头头是道。”阿离道:“让太子殿下见笑了。”胤礽摆手说道:“哪里的话,这说明你做事尽心。本宫就不知道一件棉袄还有那么多道道。”
夜凉若水,只有朦朦胧胧的月华洒落下来。二人并排随意走着,阿离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当朝太子,几句话聊下来,感觉他也不像平日里那样高高在上,倒显得平易近人。如果在宫外偶然遇到了,顶多会把他想象成平常人家的公子哥。
胤礽一只手别在身后,侧头问道:“阿离姑娘,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阿离说道:“太子殿下跟奴才们平日里想象中的不一样。所以有点好奇。”胤礽来了兴趣,问道:“那我倒要听听了,我平日里在你们眼中是什么样子?”
阿离犹豫了一下,说道:“太子殿下是大清国的储君,也就是未来的皇上,总是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胤礽闻言驻足,望着半空中的月牙儿,长叹一声:“是啊,本宫是高高在上的国之储君。记得本宫刚满周岁时,就被皇阿玛立为皇太子,登上了常人不可及的高位。可你知道吗?如果有机会让本宫选择。本宫宁愿不要这样的高位,不要这样显赫的身份,而是做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
野姜花依旧在微风中摇摆,阵阵清香飘来,闻之令人沉醉。阿离面露惊愕之色,胤礽看了她一眼,幽幽道:“阿离姑娘,可能你不相信本宫刚才说的话。但本宫告诉你,那是本宫心底里最真实的想法。古语说:高处不胜寒。不身在这个位子上,你是感觉不到这个位子上的凶险和孤寂的。本宫几十年的储君生涯,时时感觉自己像是行走在高约万丈的悬崖上。而且那悬崖上插满了锋利的刀尖,本宫就孤身一人赤着脚,在刀尖上一步一步徘徊前行。一个不小心就会跌下万丈悬崖,身首异处!”
二人走到了一块青石铺就的露台上,正中间的位置立着一尊石像。石像旁随意地摆了几个石凳。胤礽在一个石凳上坐了下来,然后摆手示意她也坐下。阿离坐了下来,诚恳地说道:“太子殿下,阿离相信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心话,都是你的肺腑之言。”
胤礽对她报之一笑,说道:“这些话我从未对旁人说过,你是第一个。今晚也不知怎么了,见到你就情不自禁地说了出来。”阿离道:“就像太子殿下刚才说的,就当是萍水相逢遇上了一个朋友,聊起来比较投缘,所以就自然而然地愿意吐露内心的一些话吧。”胤礽点了点头:“或许就是那样吧。你知道像我这种人是没有朋友的。除了皇阿玛,所有人都畏惧我讨好我。要么曲意逢迎,要么心怀鬼胎。我多么渴望能交上一个真心朋友啊!开心时,捧腹大笑;伤心时,抱头痛哭。”
阿离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心道:“可你自打一生下来就不是凡人,而是大清国未来的主子。你富有四海、威加八方,但这么平凡的友情却不可得。看来无论是皇室贵胄还是贩夫走卒,他们的人生都一样,总有缺憾。”
这么愣神的工夫,一抬眼,见他正用一种真诚的眼光注视着自己:“阿离姑娘,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似乎是被他那真诚的眼光打动了,她马上做了回应:“我愿意。”见他那喜笑颜开的表情,仿佛如得了糖果的孩子一般。阿离相信,那一刻他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卸下了平日里所有的伪装,坦露出了最真实的自己。
马车狂奔了十几个时辰,终于在日暮时分进了紫禁城。一径跑到铁狮子胡同,在九皇子的府门前停了下来。紫蝶、木寿二人一前一后入了角门,早有小太监禀报了上去,返回来说胤禟已经在书房等候。二人直入书房,见胤禟背对二人站在书桌前,盯着迎面墙上挂着的一幅画。画中是一只下山的吊睛白额猛虎,张牙舞爪,露出兽王峥嵘。尤其是那一对铜铃似的眼珠子,凶光四溢。
二人忙蹲身施礼,胤禟扭过脸来,见二人的样子,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说道:“免礼!紫蝶,你拣重点说。”紫蝶将在河阳村外遭遇一伙黑衣人的事说了。胤禟转而望着木寿,问道:“木寿,能看出那伙黑衣人的路数么?”
木寿摇头道:“禀主子,奴才看不出。他们全部黑衣蒙面,而且个个武功了得。除了紫蝶姑娘与奴才之外,其余人全部殒命。这伙黑衣人像是早就谋划好的,一直在村外候着我们,然后突然袭击,打得我们措手不及。”胤禟盯着他的目光锐利起来,像是身后画中白额猛虎的眼神。木寿吓得赶忙俯身跪地,道:“奴才该死!”
紫蝶插话道:“九爷,当务之急是我们该如何应对?小顺子一家五口已经落入了那伙黑衣人手中。他们说可以把人质交给我们,但是要得到小顺子手中的那件物证。”胤禟沉吟片刻,说道:“此事事关重大,我也不敢擅做决定,还是要八哥拿个主意。今儿中午他还问起此事呢。”
顿了顿,胤禟说道:“现在你们随我一道去见八哥,当面商议一下看如何应对。”二人道了声“嗻”,跟着他一起出了门。当下木寿骑马走在前面,紫蝶和胤禟坐进了一辆马车里。帘子放下来后,车厢里立时就只剩了二人。
胤禟熟稔地拿过她的手放在手心,轻声说道:“小蝶,没受伤吧?你无需自责,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紫蝶的手忽然被他握着,一时心跳加速,头脑犯晕,他说的什么话倒听不清了,下意识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