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惠香被放出宫后,苏沫茶就一个人独住小院。夜晚没人陪自己说话,房间里冷清了许多。苏沫茶接了半木盆的热水,脱了宫靴,将两只玉足放在热水里泡着。忽听到轻微的敲门声响了起来,苏沫茶抬头说道:“门没闩,自己进来吧。”
只见一位三十余岁的女子走了进来,一副谨小慎微的表情,此女子正是接替蔷薇的新任御药房主事大人普宁。普宁进来后,几步走到苏沫茶面前,双膝跪地。苏沫茶慌了,忙道:“宁妹妹,你怎么了?快起来!”方要起身拉她,又发现双脚还在木盆里。
普宁感激地道:“苏姐姐,此番若不是你暗中斡旋,我爹爹只怕要下大狱。姐姐对我普家的大恩大德,普宁永世不忘。”普宁的爹爹普思归乃是直隶总督辖下的一名知府,因为卷入了一桩贪腐案,遭到御史的弹劾。普思归被下了大狱后,普宁坐卧不宁,于是求到了苏沫茶这里。苏沫茶与穆硕商议,通过雍亲王向直隶总督衙门打了招呼。普思归才被放了出来,而且官复原职。
苏沫茶心道:“收服你的时间到了。”望着普宁说道:“宁妹妹,我与你一起在十三衙门里共事,自然要互相帮衬的。后来直隶总督衙门也查清了,你爹爹确实没有卷入贪腐案,而且为官清正。直隶总督说了,过不了多久就会提拔你爹爹的。这可是个好消息啊!”
直隶总督那是什么人物,一方的封疆大吏。听她这么说,好像与她关系非常熟络似的。普宁更加不敢小觑苏沫茶了,忙道:“多谢苏姐姐在总督大人面前美言,我与爹爹铭感五内。”苏沫茶笑了下,挥手道:“宁妹妹错了,我一个小女子哪有那么大的面子呢。此事都是雍亲王的面子。四王爷素来敬佩清正的官员,听了你爹爹的遭遇后,马上就向直隶总督衙门下了手谕。所以你爹爹才能平安脱险的。”
普宁也早已进入皇宫多年,自然听说过雍亲王,赶忙又跪身道:“多谢四王爷的再生之恩。”苏沫茶道:“宁妹妹起来吧。四王爷对你也颇为赏识,不知宁妹妹愿意为四王爷效力吗?”普宁脱口道:“奴才愿为四王爷效力。”
苏沫茶拿过干布擦干了脚上的水,穿上鞋子来到桌子边,说道:“那好。你现在不是每日都带着太医去给万岁爷请平安脉吗?以后每日要将请脉的结果抄录在纸上,务必要详细说明万岁爷的龙体状况,然后亲自送到我手里。”
普宁闻言浑身一颤,关于万岁爷的龙体状况可是朝廷的最高机密,任何一位太医都不能轻易泄露,否则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每一位进入御药房任职的太医们都被再三告诫过。如今自己要是这么做了,岂不是将自己全家置于险境之中了。
苏沫茶自然留意到了她的表情变化,一只手搭在她肩膀,拍了拍道:“宁妹妹放心,不会出事的。实话跟你说吧,我也是效忠于四王爷的。我们俩如今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不会让你置身险境的。何况你是四王爷看中的人,你应该知道四爷党如今在朝中的势力。忤逆了四王爷的意思,只怕下场比泄露朝廷机密更可怕!”最后一句话,她故意加重了语气,带着咄咄逼人的意味。
果然,普宁吓得赶忙跪了下来,叩首道:“奴才愿意效忠四王爷。”苏沫茶亲自拉起了她,说道:“干脆这样吧。这个小院只有我一个人住,孤单得很。你明儿直接搬过来吧。我们刚好做个伴。”普宁自然是非常愿意,自己也在御药房当值多年,知道她是总管大人的义女。有她看护着,自己在十三衙门里的日子就会舒服很多。至少没有人敢随便找自己的麻烦。
二人又坐在床沿上说了好一会儿话,关系也一下子亲近了许多,普宁才告辞出去。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苏沫茶不禁轻叹了一声,望了眼外面漆黑的夜色,随手闩了门。之前与穆硕计划如何拿下普宁时,详细调查了普宁的家庭背景。刚好直隶省出了贪腐案,于是穆硕就决定在普宁的爹爹普思归身上做文章,让人暗中栽赃,普思归就被打入了大牢。
接下来的一切就水到渠成了,轻而易举就收服了普宁。从此刻开始,她的一只脚已经踏入这场夺嫡纷争中了。就像蔷薇一样,她的生活里不再全是厚厚的医书。苏沫茶缓步走向床边,心想自己这是怎么了,实施起这些阴谋诡计竟然如此得驾轻就熟。
她猛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悄无声息地变了。自己已然不再是从前那个心思单纯、对宫闱之事毫不关心的苏沫茶了。大姐、三姐的惨死和苏家的灭门惨案,让她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就像这位新上任的御药房主事大人普宁,她本可以安安心心地在宫里当一名女医官,按月领一份俸禄银子。然而爹爹被冤下狱,她还能袖手旁观吗?生活在这座牢笼似的紫禁城里,又有几个人的命运不是在由着他人摆布呢?
人在紫禁城里,活着活着都活成了他人手中的一个提线木偶。
苏沫茶躺到了床上,拉上薄褥子盖了小腹,一时难以入眠。忽而想到了穆硕,二人也有好一阵子没见面了。感觉如今二人除了恋人关系之外,已经成了同一阵营的战友,共同效力于四爷党。
再见面时除了你情我爱之外,多了一个话题,就是如何对付八爷党。真正加入这场纷争之后,苏沫茶觉得对他又多了一份了解。二人的关系仿佛也更进了一步,已经达到了心有灵犀的程度。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的心里想着什么。苏沫茶想着穆硕的样子,闭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密云县隶属于直隶省昌平州,位于京师东北部,属燕山山地与平原交接地,是通往蒙古的重要门户,故有“京师锁钥”之称。因为地理位置的重要性,朝廷在密云县境内秘密驻扎了一支军队,兵马合起来达到了三万多人。当年粉碎皇太子的兵变,密云驻军就立了大功,一时间名震朝野。
万岁爷此次前往热河巡视途中,特意在密云县逗留下来,亲自检阅密云驻军,也算是为了表彰当年密云驻军立下的大功。
夜幕沉沉。紫蝶一个人坐在营帐里,显得有些无聊。眼下万岁爷正在夜宴密云驻军的将领,诸位皇子悉数到场作陪。身在营帐里,偶尔可以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莺歌燕舞、推杯换盏之声。喧嚣了好一阵子,四周才渐渐安静了下来。估计是夜宴结束了。
紫蝶抱过一个软枕靠着,心里想着御药房的普宁。自己多次明里暗里暗示她,对方都不为所动。而且对方已经搬到了苏沫茶住的小院子里。该不会是已经被苏沫茶拉拢过去了吧?如果真是这样,自己该如何向八贝勒爷交差呢?
正在心烦意乱之时,忽见胤禟挑帘而入,步子有些摇晃,一看就知道是喝高了。紫蝶赶忙起身扶住他坐下,又泡了一杯浓茶递了过去。胤禟一口喝干,道:“今儿皇阿玛兴致很高,我就多喝了几杯,没想到竟醉了。若是八哥在就好了,他酒量大,肯定不会输给这些密云的将军们。”
紫蝶随口问道:“怪不得白日里没见着八贝勒爷呢?他怎么没有陪伴御前呢?”胤禟说道:“过几日就是良妃娘娘去世三周年的祭日,八哥特意向皇阿玛告了假前去祭奠生母。还说会在汤泉宫等候皇阿玛,到时候再一起返回京城。”说罢还是觉得口干舌燥,将茶盅递给了紫蝶。
紫蝶又泡了一杯端过来,胤禟拿在手中轻轻摇着,说道:“过几日就是皇阿玛的六十大寿,应该赶不回京城再庆贺了。今儿礼部尚书提议就在汤泉宫举办圣寿庆典,皇阿玛就答应了,指示一切从简,办得热闹就行。”紫蝶想了下,道:“万岁爷的六十大寿,按例诸皇子要向皇父敬献寿礼的。胤禟,你的寿礼准备好了吗?”
胤禟吹了吹茶水,喝下一口道:“我的早就预备好了,只要献上去了保管会讨皇阿玛的欢心。”紫蝶笑了下,道:“又是什么宝贝?说来我听听。”胤禟道:“我下面的一位门人去江南办差,意外得了一座舍利塔,高约两尺有余。最奇特之处是塔内藏有一颗舍利子,据说是西部高僧智信禅师坐化时留下的佛宝。舍利塔一到晚上,就会发出幽幽绿光,甚为罕见。皇阿玛向来笃信佛法,相信他老人家一定会喜欢的。”
“不错!果然是一件称心的礼物。相信万岁爷会非常喜欢的。”紫蝶刚说完,又想起了普宁的事,于是将自己心里的隐忧说了。胤禟刚将茶盅端到嘴边又放下了,眼神可怖:“看来这位主事大人我们是拉拢不过来了。苏沫茶的义父毕竟是十三衙门总管,她显然比你更有优势。这也不能全怪你。我看这样,既然拿不下这位主事大人,可以考虑从太医之中下手。虽然御药房的太医有好几十位,但是皇阿玛真正信任的太医只有那么几位。只要我们拉拢到了他们,一样可以随时掌握皇阿玛的身体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