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秦从桥红城出来时,一时有些恍惚。这不是他第一次为天光街的后半夜走神。他去过许多地方,即便这个时辰醒着,也从没见过哪个地方的深夜像天光街这样。天光街以商品闻名,但天光街的魅力当然不止于此,夜色朦胧时它才最动人。
一眼望不见头尾的长街上,欢声笑语和人言曲音挤压着空中的繁星银河,恍惚的灯光隐约的树影要掩盖住月色的清凉温婉,倾城美人的微笑映在水中永恒不朽,深巷里有好酒刚刚开封,某间紧闭的门里是暖和享乐的温柔乡,银雪楼里富翁和乞丐称兄道弟不分彼此一起数钱,长乐坊中花旦伶人起舞赋诗争着名动天下,桥红城的人们一边大叫一边喝彩。一眼望去八街九陌无不处处明灯辉煌花火灿烂仿若另一片天光。
周秦已经很久没动笔画画了。十二岁那副画着周国山水的《大周天下》名动天下,人人称他为小神童。从前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以为自己必定会成为水梦泽历史上一位佳作数不胜数的画师。
收回思绪,周秦进了一家客栈点菜等人。
小二看见来人笑着迎上来,来人虽然穿的很低调,但他可是看出来这低调的衣服用的料子价格一点也不低调。何况,天光街不少有钱人就喜欢装穷!
点完菜后,小二看着满满的几页菜名,又看了一下周秦的体型,问周秦,“这位客官,你确定只有两位?”
“是。”周秦道。
小二又重复了一遍,“先不说别的菜,二十斤牛肉?你和你朋友两个人吃不下的。”
周秦笑了一下,并没又对小二突然的大叫表现出不悦,“确实是二十斤,有劳了。”
桥红城某间房内,“哟,小陈公子。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桥红城的老板惊讶道。
陈子白找了个位置坐下,打量着这个屋子新摆的几件古董,道,“今天场上那个关必烈,我想约他出去吃吃饭。”
“小陈公子,你不会打我的人的主意吧?”
陈子白心想,我打这么个壮汉什么主意哦?但转念一想,道,“哎,老板,你说我雇他去给我当打手怎么样?我出的钱肯定比你多。”
老板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语气笃定道,“你若想找他吃饭。我让他去就是了。但你要是想带走他,就算我同意把这摇钱树给你,他也不会跟你走的。”
“怎么,怕我钱不够?”陈子白道。说着翘起自己的脚,让老板看看鞋上的金丝。
老板,“不是钱的事。他要是想走,我还真留不住他。这关必烈啊,就是喜欢这里。”
陈子白,“不是为了钱哪有人会喜欢一直呆在这地方。”
陈子白把李尚给的地址给了老板。喜欢天天和人打斗?这里的斗士其实都是为了钱,不为了钱谁会拿命来这里玩?这个关必烈也真是怪人。和周秦一样,都是怪人。那看来周秦是带不走这个关必烈去当打手了。
关必烈听老板叫自己去见一个人就走了出来,看到了李尚,“又是你?你的主子呢?”
李尚,“我来带你去见他。”
“别白费力气了。”关必烈跟着李尚出了桥红城,“我是不会离开这里去啥破周国的。”
陈子白见二人走了又和桥红城老板聊了几句最近哪里又出了什么新奇玩意儿后也离开了桥红城。走之前还不忘吐槽老板那几个古董仿的太假。困了困了,随便找个地方去睡睡吧。陈子白出了桥红城看了眼天色,明天醒来再去安慰一下秦兄,打手嘛,他可以介绍给秦兄的。保证又便宜又实惠!
客栈里,关必烈到的时候牛肉已经上了。
关必烈看了一眼周秦,又看了一眼牛肉。然后粗暴地拉开椅子,一言不发,直接碰一声坐下来开始大口吃牛肉。落座时震倒了周秦的杯子,酒水洒了出来,杯子咕噜咕噜在桌上滚着。周秦好脾气地伸手扶正杯子,后又坐直身看着关必烈两手抓起牛肉吃,也不见动怒。
画面稍微有些诡异,店老板做生意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这么一桌人。进客房送酒时,老板看到一边的公子穿着整齐风雅,容颜俊俏,明显又是谁家的富贵公子爷,坐在那里就如同画里的仙人似的,玉杯酒壶在他面前也生出了别的意境一般,差几缕烟就可以飞升了一样。而这公子对面坐着一位莽夫,上半身穿的是粗布汗衣,鞋子脏兮兮得和泥土一样的颜色,脸上满脸胡子,泛着油光的胡子下大嘴咀嚼着一大块牛肉。而这位翩翩公子正温和看着这位沉迷于食物的壮汉?
等桌上牛肉吃尽后,关必烈用布擦了擦手,看了一眼周秦,这个清瘦的男人面对他的目光没流露惧意。
关必烈听说周国都是一群成天对着书说话文绉绉都不知道说的是什么鬼的人,刀不能抗剑也不能提,他实在觉得无趣又厌恶,他怎么可能跑去这么个地方。
关必烈伸出油腻腻的手直接拿过酒壶喝了起来,待打了一个嗝后关必烈起身准备离开,一开门,李尚守在门外。
李尚拦在了他面前。
关必烈轻蔑地看着李尚的剑,他不觉得李尚能拦得住自己。事实上,李尚也知道凭武力自己打不过人前的壮汉。但李尚不会因为觉得自己打不过而退缩。
身后的人说话了,用一种慢悠悠地,仿佛已经看透你的语气道,“虫子。”
关必烈回头。
周秦开了另一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润喉咙。贤臣为官,为的是两袖清风。贪官做官,要的是黄金万两。而这个人要的东西,刚好他知道哪里有。“我知道你要的虫子是什么?我能给你承诺。”
“你?你是谁?”关必烈嗤笑道。
“我是周国的周秦,周国王室的公子,周国日后的君王。”周秦道,“这个身份,你觉得,我能给你你想要的东西吗?”周秦往对面的杯子再倒好酒,“现在,有没有兴趣再听听我们的交易?”
李尚跟随周秦多年,即便是宫里的一些场合,周秦都不会这么介绍自己的身份,把自己放在一个尊贵于其他人的位置,像是显摆自己地位一般。
门在李尚面前关上。关必烈转身坐回周秦对面。
“你知道?”关必烈发出嗤笑,“你这样的人能懂?”
陈子白一觉醒来时已经大中午了,突然灵感乍现,提起笔就写下了好几首诗。正打算拿去给周秦点评一下呢,门外有人匆匆过来要见他。陈子白开门,找他的正是昨天夜里见过的桥红城老板。
老板一见陈子白就提起陈子白的领子气势汹汹地问,“你小子,怎么拐走我的摇钱树的?人呢?你把老子摇钱树弄哪里去了?”这一大早起来就听到手下的人说关必烈收拾东西走了。
陈子白有些懵,“你的摇钱树?关必烈?跑了?”
“对!就是他!没有他你知道老子这桥红城以后少了多少生意吗?你个纨绔子弟,快说把人藏哪里了?”
“冷静冷静,哎,不是你说人不会离开你桥红城的吗?关我什么事?昨天你也看到了,带关必烈走的又不是我,我可是来这里睡觉了。”陈子白扯开老板。
“怎么不光你的事。人不是你带来的人带走的吗?”
“他要走你干嘛不拦住他啊?”陈子白。
“我的打手要是能拦得住他还当什么打手?上台比赛赚的钱不够多吗?”
“行了行了,我去给你问问。正好我写了几首诗要去和秦兄讨论讨论。”
好不容易打发走桥红城的老板后陈子白走到街上,叫来一个熟悉面孔,“去,给我打听打听秦兄现在在哪里。”
等陈子白开始吃午饭时,打听的人已经回来了,还带来一封交给陈子白的信。信是周秦写的,大意就是家中有急事,要走了,很抱歉没空告别。
陈子白放下信,问,“秦兄什么时候走的、往哪里去的?”
“今天一早就走了,离开的路线,我推测是回周国。”
回周国?什么急事走的这么匆忙?陈子白实在有些好奇。周秦从前来天光街最常去的是长乐坊,就是去听曲听戏,顺便写写诗画会画,管他这么多姑娘衣香鬓影的在他面前晃悠周秦也不做别的事。陈子白每次都过去和他一起喝酒,也写写诗,就是他写出来的狗屁不通一些没人传阅。但这一年来,周秦来天光街更为频繁,却一次也没去长乐坊,次次光顾的都是红桥城,陈子白当时几乎以为送消息的人看错人了,周秦怎么可能会喜欢桥红城的场面?奇怪,真是奇怪。他还听说周秦前段时间和恩师断绝了情谊。然后今日桥红城里绝对不会离开桥红城的人跟着周秦离开了桥红城。周秦怎么做到的?这个周秦,又到底想做什么?
疑惑的不止是陈子白。此刻和周秦匆匆赶回周国的李尚一样疑惑,周秦到底怎么说服眼前的大汉的?为什么,周秦非要带这个人回去?天下之大,难道别的人才就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