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安瑶那天冲着城门跑,的确有将事情闹大的意思。城外的小摊贩多是穷苦人家出身,哪怕丢了性命,也没法将事情闹开,反而要担心康王报复。
但城内的人就不一样了,不说城上城下的守卫,城门内的商贩,谁都能攀扯上一些关系。人一杂,她嚷嚷的又劲爆,肯定容易作为八卦传开。再者,万一遇上个达官贵人出行,正碰着了呢?
事实证明,她还真是遇上了一条大鱼。萧北炎一出手,康王想遮掩都遮掩不了。
不过这后续就是连靖王爷也料不到的了。
这之后没多久,本来还春暖花开的天气,忽地遇到了百年不遇的倒春寒,一下子冻杀了不少新种下去的庄稼,紧接着,全国旱的旱,涝的涝,到处都出现了灾民。加上康王平日里便飞扬跋扈,连带着府中下人也总干些欺男霸女吞没田庄之事,早已惹得民怨沸腾,一时间,竟出现了一种传言。
说是康王得罪的,并不是什么女鬼或精怪,而是山神。
这么说的人是有证据的,什么女鬼能在青天白日的出来晃悠?哪个精怪下山不为伤人性命,就为了卖点花给人?
一定是山神下山游玩,被康王爷气到了,这才降了灾。
什么?一个小小山神没那么大威力?那说不定是春神花神或王母娘娘的爱女之类的吧,反正肯定有大来头。
一时间,安瑶出没过的若耶河附近全是求神庇护的百姓,便连京中权贵都有些犯嘀咕,毕竟康王的事儿,当初可有好几个纨绔亲眼看到的呢。而这波人倒了大霉,也是众人亲见的。
不知是谁传出了山神当日背篓里的东西内容,一时间,倒是有无数人时兴往山里头的大树跟前大石跟前供山参和补药,连安泰寺一路都有不少香客这么做。
安瑶倒是因祸得福,啃了不少好东西。
暗地里让人追查有谁时不时买参的萧北炎:“……”
整个京中兴起了买参热,还让他怎么查?
靖王爷气得私下里捏碎了一个椅子把手。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是半年过去。这半年里,因着香客的“供养”,安瑶过得相当滋润,连带着修行也一日千里,很快不必再依赖月圆之夜变身了。经过她的摸索,现在已经可以熟练地引导气血完成变身,只不过每次不能维持太长时间。
萧北炎则寻人不得,捏坏了好几把椅子。
康王则是最倒霉的那一个。按说遇上大荒年,皇帝是要下罪己诏的,检讨自己德行不够,害得上天不佑,天降灾难。但这种事儿吧,皇帝做了自然是不怎么有面子的,正好康王撞在了枪口上。
言官们的折子雪片似地飘上了龙案,结合了京中的街头巷尾故事,当然不会直说康王得罪了神仙,但话里话外都是他不修德行,败坏皇家体统,招致祸患。
皇帝对这个被母后宠坏了的幼弟向来也头疼不已,干脆顺水推舟,再狠狠地责罚了康王一通,并命他吃素一年,为国祈愿。
康王:“……”
顿顿离不开酒肉的康王这次真的后悔了,自己怎么就想不开,非得再那天骑马瞎跑呢?
整个康王府愁云惨雾之际,安泰寺后的安瑶却决定要下山了。
毕竟不能总这么跟兽类无二地居住在山里,条件成熟了,她总要去人群中的。
这天夜里,她默默地翻了翻自己存下来的“家当”。两件粗布衣服,一个小小的包裹,一条能供小狐狸身体包裹取暖的小毯子,一点搜集到的山参,一点碎银。
可以说是一穷二白。
京城米贵,居大不易。还得想办法挣钱才行。
安瑶借着清凉的月光,摊开了一张写满字的文书。这是一张“身份证明”,也是让她下定决心进城的重要原因之一。
她知道今年年成很不好,很多遭了灾的百姓背井离乡,千方百计地往条件好些的地方寻口饭吃。这张文牒,便是在一个横死的年轻女子身上找到的。
她许是上京投奔亲戚的,奈何遇上了强人,死于非命,仅有的一点干粮和碎银也被抢劫一空,只留下一张无用的文牒被遗弃在路旁。
安瑶听到老鸦难听的叫声赶过去,驱散了老鸦,刨了个浅浅的洞穴将人埋了,拜了两拜,将文书收了起来。
有了它,自己便能光明正大地进城了。
只是生计问题仍需要考虑。
安瑶寻思来寻思去,没想到太好的法子,不过她不是爱发愁的性子,觉得车到山前必有路,便愉快地将东西收拾好,决定入城看看再说。
与她已经足够熟悉的流浪猫似乎意识到它们这个有些不同寻常的朋友要离开了,这一晚都聚集在安瑶周围,看着她仔仔细细地把身边的东西翻了又翻,还仔仔细细地将衣服打理了一番。等到天亮时,又仔仔细细地给自己乔装了一番。
当初闹出大动静的蜡黄脸女孩模样是不能用了,安瑶想法子将脸弄黑了几圈,又固住色,还在额头上伪装了些痘痘,挎着一个小包袱,做出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到了城门口。
京城周围的田户人家日子也不好过,更有些外地的乞丐过不下去,一路乞讨到京城来,聚集在城外。城门口便有那贵人家扎起了棚子,每日施舍两顿粥汤,填不饱人的肚子,但好歹能续一续命,被贫苦人称为“还魂汤”。
安瑶作出一副饥肠辘辘的样子,迫不及待地领了一碗粥小口喝完,然后怯怯地走向城门。
有人依例盘查,安瑶递出文牒,又装着战战兢兢地说完自己来投奔亲戚的事,成功地博得了守城小吏的同情,放行了。
一入城门,眼前豁然开朗,城外的风雨似乎丝毫影响不到京城的繁华,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人们井井有条地过着日子。
真说起来,这还是安瑶头一次好好地在京城里头逛,她活像刘姥姥进城,东瞧瞧西看看,觉着什么都新鲜。奈何转了一大圈,能供她长期工作挣钱的活儿还真是找不着,特别是她每月还得在人身和狐狸身之间切换。
这里风气虽然宽松,但做工收女子的地方还是极少的,安瑶也做不来体力活儿,以前坐办公室的活计这个世界也用不上,倒是有不少绣房收熟练的绣工,但是吧……安瑶没那个技术。
她找了几个地方,试图问问有没有人需要会管账的。掌柜的把一把算盘往桌上一拍:“你算给我瞧瞧!”
安瑶……不会算盘子儿。她露了一手笔算,惊艳了众人,连掌柜都夸赞不已,然后……十动然拒。
理由是:“哪家做账的不用算盘子儿呀,你这个吧,我觉得心里头不踏实……”
还有地方则坚决表示不会收一个女账房。
固执,迂腐,不可理喻!安瑶气哼哼地腹诽了半天,没有办法。
天色渐晚,她在接头彳亍了半晌,只觉得京城之大,竟似无处可去。
旁边是一个小小的书画摊,主人家慢吞吞地收拾东西准备收摊,眼见安瑶磨磨唧唧地不肯走,不由地出声:“姑娘,你要买东西呐?”
安瑶回过神,看着满摊子的书画,眼底忽地亮了亮:“这位大哥,您这每日里摆书画摊,挣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