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艺琳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是数着日子数到了奕仁要回新睿的那一天。
奕仁早上刚出门去上班,娄艺琳就背着画板叫程野出去写生。
席殊还没有开,程野一寻思自己也没事做,正好就甩了白郁,来接娄艺琳。
白郁无奈,却不好真的拦住她,只能孤单寂寞冷地回了医院,与奕仁的精神状态如出一辙。
程野以为娄艺琳叫她出来只是个借口,可当她看见娄艺琳真的背着画板的时候,一句粗就那么爆了出来:“娄艺琳,这么冷的天,出来写生的不是神经病就是精神病,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啊?”
娄艺琳坐在长椅上,道:“程野,那你陪神经病或者精神病出来,你又是什么。”
程野道:“舍命陪君子。”
娄艺琳轻声说道:“我现在找不到那种感觉了,那种特别想画画的感觉,年底的比赛我一点想法也没有,总觉得自己拿不起画笔了。”
程野觉得自己现在扮演的角色是精神的导师,她想了想,道:“你就是总爱胡思乱想,给自己的压力又太大,所有事都想做到最好,想让所有人都喜欢你,哪那么容易啊?”
“程野,你想过没,如果有一天你画不出来了,你会怎么办?”
程野一脸无所谓:“那我就只能回家去继承家业了。”
娄艺琳:“……”比不了,比不了。
程野轻笑:“美美,我知道,你就是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你不想让你自己的努力白费,可这么多年了,世界上七十亿人口,谁不是在努力?
“有比你聪明,比你有天赋的人,他们比你要努力,你现在被太多事情困住了注意力,你专心不了,你画不下去也是因为你现在心不专……”
娄艺琳有些困惑:“我知道我的状态不对,但我……感觉我是到了瓶颈期。”
程野笑道:“你刚瓶颈期,我感觉我一直都是瓶颈期。”
娄艺琳白眼翻她:“说正经事呢。”
“你现在满心都是奕仁,还装的下画画?”
他的车速达到了眼看就要起飞的状态,终于在一个漂亮的甩尾转弯之后,他急急刹车,在湖边看见了静静作画的娄艺琳。
娄艺琳几乎背了全套的工具出去,她也许只是想换个地方画画而已。
奕仁走过去,脚步声并不轻,但娄艺琳一点反应都没有,全身心都投入到了她的画作当中去。
现在是凛冽寒冬,湖边萧条凄凉,枯草根部被冰冻在积雪化开又冻上的冰层之中,看起来可怜极了。
奕仁静静地站在娄艺琳身后,看着她上色。
画上一片宁谧,澄澈的天与冰蓝的湖水交相呼应,像是两块彼此面对着的镜子,于清澈之中自成一片天地。
湖边草木葳蕤,野花芬芳吐艳,是一年四季中最富有生机的盛夏。
奕仁唇角勾起一个柔和的弧度,耐心地看着娄艺琳最后一笔落成,低头看一眼表,他又在这静静看了半个多小时。
奕仁缓缓出声:“画完了?”
娄艺琳被吓了一大跳,她陡然转身,看见是奕仁之后松口气,道:“你怎么在人背后,诚心吓人?”
奕仁无奈地笑:“我要是有心吓你,就该在你全心全意画画的时候,突然伸手挡你的眼。”
娄艺琳笑着,笑完又拿白眼翻他:“我的画废了,你也废了。”
奕仁轻声哼笑:“不过,现在是冬天,你画上面的,是夏天?”
说到这,娄艺琳的脸又瞬间就沉了下来。
“奕仁,你看这个画,你有什么感觉没有?”
奕仁一笑,仔仔细细溜了几眼,然后笑道:“我一个门外汉,你这是在难为我。”
娄艺琳知道在这件事上问他也问不出什么来,她叹口气,道:“奕仁,我找不到画画的感觉了。”
奕仁拧眉。
“一般作者想要画画的时候,都会在脑海里构图,摆好空间层次,考虑好光源以及上色问题,然后再打底稿,然后描粗,上色,反复数次,晾干,刷油,然后就算完成。”
奕仁听得认真,还恰到好处地点了个头。
娄艺琳继续道:“我,按部就班地来,但是总觉得哪里缺了点什么,我之前手没有坏的时候,画画是一气呵成的,总能为了一幅画,心里有冲动,想拼了命也要画完它,那时候我感觉,不画画,我就活不下去一样,但是现在……”
娄艺琳像是想到了什么令她难堪的事,抿唇犹豫一会,道:“现在我感觉我没了那种冲动,我开始厌倦画画了,我觉得画笔好像是我的束缚,我想的很多,但能表现出来的却不及我想的十分之一,我觉得我什么都表达不出来,就连现在这个最简单的油画风景,我都画成这个样子……”
奕仁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的头发捋到耳后,半蹲下身捧住她发红的脸,柔声道:“你知道我最喜欢你的哪吗?”
娄艺琳的话头被截住,她迷茫地看向奕仁。
“你是聪明的,你也知道你自己想要什么,你对未来的走势有一种准到令人战栗的预感,娄艺琳,你听我说……”
奕仁深吸一口气:“过去的那段日子,你过得艰难不必说,你需要靠画画为生,你的生活里没有别的,当你只剩下画画的时候,你自然会对它有一种自我麻痹似的寄托与依赖。”
“你觉得,只要有了它,你就是无所不能,这与为母则刚的道理相似。”
娄艺琳张了张嘴,似乎想辩驳什么,但抬头望进奕仁沉沉的双眸之后,她忽觉心中一空,炸了眨眼,没说话。
奕仁笑了笑:“别急,一会你觉得我有错的地方,你再同我讲就是。”
“这么说吧,让我自恋一下,是我的出现,让你转移了注意力。”
娄艺琳噗嗤一声笑出来,道:“你的脸皮什么时候修炼到这种地步了。”
奕仁还笑着:“遇到我之后,你觉得生活原来是这么有趣,你开始不只为画画而活,现在对你来讲,它不是唯一了,有了它,是锦上添花的事,而不是‘必须’,毕竟,我才是你的唯一。”
若不是时候不恰当,娄艺琳真的很想跟奕仁说一声“不要脸”。
奕仁含笑:“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娄艺琳白他一眼,莫名觉得心里轻松许多,开始默不作声地收拾画具。
她看见奕仁还在盯着那幅画,“大方”道:“你怎么还在看?那送你好了。”
奕仁求之不得,小心翼翼地将画收好,开始笑:“可觉得心情好些了,想明白人生的意义了没?”
娄艺琳看着奕仁嬉皮笑脸的模样,翻白眼道:“多亏汪先生悉心开导,为我解答人生谜题,我现在已经彻底想通了。”
奕仁挑眉:“想明白什么了?”
“以后画画要背着你来,也要背着程野,省的你们两个打扰。”
奕仁:“……”
-
娄艺琳为那幅画起了名字“梦境”。
奕仁喜欢这幅画喜欢得不行,没过两天,等娄艺琳完成最后一步,他就迫不及待地找人将它裱了起来,挂在书房一进门就能看见的那堵墙的正中央。
每次娄艺琳进去找他,奕仁就非要演上一通。
“你看这幅画怎么样?”
娄艺琳既无语又好笑,十分配合道:“画得不错。”
奕仁一脸严肃:“我觉得也很好,我家里那位画的。”
这个时候,娄艺琳就要配合着夸上几句,要不然,奕仁就会一直沉浸在戏里出不来。
娄艺琳在客厅,老远看见孙航赶来,默默在心底给他点了蜡。
奕仁在书房里等他很久了。
果然,孙航刚一进去,奕仁就开始滔滔不绝:“小孙,你看见墙上的这幅画没?”
“呃……这是……”
“你觉得怎么样?”
“还不错,颜色很漂亮……”孙航正打算随便说说糊弄过去,一转头,却看见自家boss隐隐鼓励的眼神,还以为这是对他的什么考验,一下子汗就冒了下来,心里恨不得打了好几百个突,然后道,“汪总,我虽然不太懂,但是我能感觉到,这是一种对大自然的赞美,作者用高超的绘画技巧描述了天空与湖泊,象征着他对生命的热爱……”
孙航用尽全身解数,恨不得高中语文的阅读题用的词都拽上来。
娄艺琳在门外偷听,良久,手无力地扶住了头。
没救了……
奕仁相当满意,他笑眯眯地看着孙航,道:“还有吗?”
孙航苦着脸:“汪总,会议要开始了。”
奕仁却不管那个,道:“你觉得,这幅画要是卖出去,能卖多少?”
孙航抹一把冷汗,道:“起码也要千万。”
奕仁的脸却“刷”一下就拉了下来。
孙航打了个突,心里想着自己也没说什么得罪汪总的话。
奕仁却一脸严肃:“胡说八道,这明明该是无价之宝!”
孙航:“……”对不起,我有眼无珠,您饶了我吧。
奕仁意犹未尽:“我家那位画的,怎么样?”
孙航连忙附和:“无价之宝,无价之宝。”
娄艺琳捂住脸,痛苦地离开了。
不过托奕仁的福,娄艺琳倒是想开了些,她也找到了自己不愿拿起画笔的原因——她是在害怕。
她压力满身,怕自己对不起身边人的期望。
可实际上,这一切都不过是她的臆想,她身边的人,程野也好,奕仁也好,不会拿这些都系来限制她,而陈家人那边,更是不会来拿这个东西来关心她,也就是生死这种大事,能惊动那边的人。
这一切,都是她自己强加在肩上的压力。
就像奕仁说的,拿到奖了,是锦上添花,没拿到奖,也无所谓,她现在有了奕仁,画画只是她为追求梦想该坚持下去的东西。
心里这个关窍一被打通,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所纠结的那些,都已经不是问题。
娄艺琳一下子钻进画室里,那种渴望拿起画笔努力画下去的感觉找回来了。
一直到中午,孙航离开之前,还被奕仁逼着对墙上的那幅画拍了许多张照片,到最后,孙航简直像是在上刑,奕仁忙完工作,心情不错,挥一挥手准他离开。
孙航逃命似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