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仁的脊背一直是挺直着的,他没觉得有多累,只是心里疯长起来的名为“希望”的东西此刻尽如蝗虫过境一样,徒留下一片光秃秃且已经干涸的心田。
宋宏瑞不忍心再看下去,他以朋友的身份拍了拍奕仁的肩。
奕仁终于有了点人气,他转头,道:“宏瑞,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在这等就好。”
宋宏瑞叹了一口气:“奕仁,你打个电话吧。”
宋宏瑞离开之后,奕仁发现自己的手有些颤,险些连手机都握不住,用上双手才勉强将号拨过去,拨通之后,却只是冰冷的女声提示对方已关机。
那一瞬间,奕仁说不上自己的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虽说不上历尽千帆,可也算是看过人生百态,可通话断掉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仅仅是世间渺小一芥,一片树叶,一只蚂蚁,都可让他死亡,那种深深的无力感侵入骨髓,他快死了,很痛,心痛。
奕仁枯坐到十一点,娄艺琳依旧没有来,他唇边挂着一抹苦笑,按下手机上的按钮,眼中尽是黯淡与颓然。
烟花旋转炸裂着升空,在夜空留下灿烂绚丽的一朵,紧接着,无数火焰升空,迅速组成一句英文“Marry Me”,可很快,烟花消失了,英文字母也都消失了,从他们这个位子看过去,是最佳的赏烟花的位置,可此刻,只有奕仁一人,望着黑沉的夜空,笑不出来。
娄艺琳,明明说好的,你为何要食言,就连最后一次机会……都不肯给我吗?
忽然间,他的手机响起,奕仁喜出望外,以为是娄艺琳给他打来的,若是娄艺琳有事耽搁了,那他什么都不会说,可事事往往不如意,那是一串让他陌生的号码。
奕仁的心一瞬间就凉了,他自嘲地挂了电话,然后单手解开领带,拖着满地寂寥的影子,离开了凌晨的餐厅。
世界上,哪有那么如意的事情。
-
娄艺琳出了手术室,麻醉药效刚过,她就拿出手机,给奕仁打了个电话,由于是在日本,原来的号码不能用,她便换了个当地号,只是电话刚拨通,那头便挂了,传来冰冷的嘟嘟声。
程野看着她那样子,轻笑一声:“你看吧,这都什么时候了,奕仁他准是早就睡了,要是没睡也想不起来你啊。”
“他说今天有约,我担心……”
“美美,你瞎担心什么?他一个大活人,一个小时之内没等着你,他就不会自己先走吗,没准那个约他都不会去,只会让孙航来打发你,你还当奕仁是多好的人?”
娄艺琳忽然觉得头痛,她道:“会不会是号码的问题?”
程野轻嗤:“美美,现在看见陌生号码接起来也是基本的礼貌问题吧,不然你再打过去一个试试,一般重复打两遍的陌生号码再怎么样也该接了。”
娄艺琳又打一个过去的时候,那边已经关机了。
程野一脸“你看吧”的表情:“这么晚了,准是已经睡觉了,你也别瞎操心了,他早就不是那个围着你转的奕仁了,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你刚下手术,也该睡觉了。”
娄艺琳眉头始终皱着,许久都为舒展,就连进入梦乡之后都是蹙着的,似乎有心事。
程野还不困,躺在旁边的陪护床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
娄艺琳还喜欢着奕仁,毫无疑问。但有些东西,再回过头去体味,就已经变了样。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娄艺琳恢复的日子,她因为奕仁这一事始终心有挂念,也安心休养不下去,想着回国也可以恢复,程野不同意,毕竟日本这边条件比较好一点,若是回国无疑是将各种风险就升高一倍,况且娄艺琳刚做完手术,也不适合去坐飞机,二人争执不下,最终还是翻译小姐姐出了主意,在这边的住院时间由三个月减为两个月,最后一个月再去国内的医院恢复,让两人各退一步。
当前情况下这种解决方法确实是最优方案。
娄艺琳也没说什么,只是天天坐在床上画画。
程野和翻译小姐姐还是老样子,天气晴朗的时候就出去逛一逛,看见好吃的给娄艺琳买回来,看见好看的就拍回来,一个好的画手也是一个好的摄影师,构图能力都比较好。
娄艺琳看着程野带回来的那些照片和美食,心情倒也不怎么糟糕,只是时不时地想起奕仁,这始终像是肉里的一根刺,偶尔疼上一下,不至于伤筋动骨,却无法拔除。
白郁曾抽出时间来看过程野一次,离开的时候,两人均是威逼利诱,让他不许对奕仁透露半个字。
白郁自然是听程野的,倒是被娄艺琳果决的态度惊到了,他苦笑着问:“娄艺琳,你真的不给奕仁一个机会了?”
娄艺琳抿着唇:“错过的就已经错过,不是我不给他机会,而是他已经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真正爱我。”
白郁叹口气,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将奕仁在餐厅苦等娄艺琳一晚上的那件事告诉她了,就像娄艺琳说的那样,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吧。
如此一来,才会最合人心。
娄艺琳顿时警惕起来,手中拨号盘上显示着“110”,以便随时报警。
灯不但是亮着的,她还闻见了隐隐约约的香烟味,弥漫在整个楼道里,楼上偶尔还会传来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
娄艺琳深吸一口气,打算给自己壮壮胆子,却一不小心吸入大量的烟味,一时间呛得不行,剧烈咳嗽起来。
楼上所有的动静在一瞬之间消失了,声控灯也瞬间熄灭,娄艺琳吓了一大跳,她警惕地跑到楼梯中间的平台那里,仰头质问:“谁在上面!”
这一喊,灯亮了,娄艺琳却是看见一个男人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她家大门,手中握着一瓶酒,正一脸惊愕地看着她,所有的动作都停顿了。
娄艺琳满脸不敢置信,她嗓子仿佛已经哑了,颤抖地喊出一声:“汪……奕仁?”
若不是那种熟悉的感觉,打死她也不敢相信这满脸都是胡茬,颓废而孤独邋遢的男人是奕仁!
奕仁明显所有的表情都僵住了,他的脚蹬了一下,似乎是想站起来,可酒好像喝得太多,他有些头晕,脚蹬了个空,他二次发力,艰难地站起来,嗓音似乎还有些哑,颤抖着问:“是你吗……美美?”
娄艺琳拧眉:“你怎么在这?”
奕仁扶着墙,似乎是想下楼,但是娄艺琳看他醉得不轻,哪敢让他下来,她拧眉:“你站在那别动,我上去。”
奕仁像个孩子一样,听见娄艺琳的话,乖乖站在门旁边不动了,但是一双眼眸里像是盛满了星河,璀璨生光,牢牢盯着娄艺琳毫不动弹。
娄艺琳有些不自在,她拿出钥匙开门,想着不管怎样也不能让奕仁在门外喝闷酒。她转头,不小心对上奕仁灿烂的双瞳,她不自在地滑开视线。
门关上后,他忽然听见奕仁说:“娄艺琳,两个多月,七十三天。”
娄艺琳低头烧水。
“你去哪了?”
望着奕仁的这副模样,娄艺琳却怎么也硬气不起来,她掀开沙发上的遮尘布,示意奕仁坐下,奕仁却不动,执着地问:“你去哪了?”
娄艺琳声音低低的:“与你无关。”
奕仁不知被这句话戳中了哪根脆弱的神经,他忽然双眼通红,酒气上来,像是极力压抑的野兽,却也忍不住怒吼:“怎么可能会和我没关系?”
娄艺琳一惊:“奕仁,你想干什么?”
奕仁头脑晕晕的,这两个月来他苦恼,迷茫,后悔,担忧,也愤怒,所有的情绪五味杂陈,一股脑地洒在他的心头。
为什么娄艺琳没来赴约?为什么娄艺琳突然消失了?为什么他联系不上娄艺琳?
他急病乱投医,甚至给宋舟打去电话,却只收到了几声冷冰冰的问候,他去过席殊,可在席殊打工的都是新来的,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老板是谁。
他给程野打电话,程野直接把他拉入黑名单,白郁,宋宏瑞等等似乎知道些什么,可他一再逼问,却什么都问不出来,他仿佛像个小丑一样,被所有人注视着,所有人都等着他出丑,他孤军奋战,无人可依。
有的时候,他就在想,他就真的这么招人恨?做错一件事就值得让人把以前他的好全都否定?
作为一个决策者,生出这样的疑问就证明他的状态已经十分危险了,但即使这样,没有人可以解决他的疑惑。
他知道娄艺琳是有心躲他,他不要脸了,硬着头皮去娄艺琳的家里等,但从未见过娄艺琳从里面出来,足足两个月,直到今天,他才等来了想等的人。
奕仁闭着眼,极度痛苦似的,声音竟是在发颤:“你……你没去,为什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娄艺琳手一顿,道:“那天我在做手术。”
奕仁的脸色忽变,他觉得脑中酒气忽地散了,这么多天的坚持下来的怨气也烟消云散,心里七上八下,生怕娄艺琳是出了什么事,他心中一沉:“什么手术?”
娄艺琳看他一眼,举了举右手。
奕仁一口吊着的气立即松了,他后怕似的闭闭眼,再睁开眼之后尽是愁绪:“你……为什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娄艺琳沉声道:“打了,但你挂了。”
奕仁忽然记起来,那天有一个陌生的号码,他没接,直接挂了。
他忽然酒醒,忍着心脏之内强烈的痛楚,问道:“既然一次没有打通,你怎么不打第二次?”
娄艺琳见水烧开,给奕仁倒了一杯水,轻声道:“第二次你关机了。”
“那为什么不给我发短信?”
娄艺琳忽然忍不住了,她抬头,冷声道:“奕仁,你以为你是谁?我们早就没有关系了,你在这指手画脚是什么意思?”
奕仁强忍住心脏的剧痛,他深吸一口气,道:“一次没打通,两次没打通,你还可以发短信,一天不行,七十多天你哪天不可以打通?为什么后来一直没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