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仁坦然:“我是外人,所以我能站在一个公道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据我所知,配型成功了吧?接下来要等的就是时间了,等你的乖长孙病情到了适合做骨髓移植的地步,然后你再毫不犹豫地牺牲你这个便宜外孙女,然后长孙的病情痊愈,你们一大家子其乐融融,我说的对吗?”
陈与平无法压住自己的愤怒,他全身都在颤抖,幸好他的身子骨还算硬朗,没有当场发病。
他忽然想起在场还有娄艺琳在,他一双老朽的眼倏然转向娄艺琳,吼道:“娄艺琳,一直都忘了问你的意见了,你说,你愿不愿意给锡慈捐骨髓?”
这副架势,好像娄艺琳说个不字,陈与平就能冲上去咬死她,与她拼命。
娄艺琳释然,她看着杯中茶叶,眼中略带讽刺,道:“我还有选择的范地吗?”
这句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陈与平所有风度全失,他脸色气得涨红,眼看就要跳脚,忽然旁边传来一道声音:“爷爷。”
混乱场面犹如被人按下暂停键,所有人的目光均转向了发出声音的那人。
是陈锡慈。
“爷爷,楼下太吵了,我就下来看看,”他将目光转向娄艺琳,示意她不要说话,随后又看向奕仁,“原来是汪总大驾光临,怎么不坐下?”
奕仁这才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原来是刚才陈与平向娄艺琳吼的时候,他担心会出什么变故,精神高度紧张,时刻注意着那边的情况。
经陈锡慈一说,他的神经才放松下来,淡淡露出个笑:“好。”
“爷爷,你别生气了,对身体不好,有什么不能好好说?”
看见自己的孙子,陈与平这个炸药也仿佛熄了火,再也说不出什么,他徒劳地深呼吸着,似在缓解自己的愤怒。
奕仁等了一会,也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既然该说的都已经说了,那么我也只有一个目的,带走范小姐。”
“当然可以。”
“绝对不行!”
陈锡慈与陈与平同时出声,说完,祖孙两人对视,谁都不肯退让。
陈锡慈深吸一口气,隐忍地低咳两声,脸色愈发苍白,陈与平心疼得不得了,赶紧退让:“行行行,让她走,让她走,锡慈你怎么样?”
陈锡慈一边咳嗽一边示意奕仁带娄艺琳赶紧离开,奕仁礼貌地颔首,向陈与平看去。
陈与平低着头,不知是什么表情,奕仁也不愿多说,径直走向娄艺琳,娄艺琳始终有些担忧地看着陈锡慈,乍一被奕仁近身,还吓了一跳。
奕仁示意她赶快离开,娄艺琳抿唇,最终还是跟在奕仁身后。
见娄艺琳离开后,陈锡慈松了口气。
陈与平多么聪明的人,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孙子在给自己演戏,可心到底还是软了,他气哄哄的:“锡慈,你早晚有一天能把自己耽误了,你这病……拖不得。”
陈锡慈虚弱地笑:“现在还有药拖着我的病情,等什么时候不行了再说吧。”
陈与平被自己的孙子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半晌才叹出一口气,疲惫地摆了摆手,把陈锡慈扔在客厅,缓缓上楼去了。
陈锡慈看着陈与平落寞而苍老的背影,一瞬之间有些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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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陈宅的大门,娄艺琳站在原地不走了,奕仁疑惑地转头看她,两人均是不说话。
娄艺琳一直都在仰头看着阳光,此刻天气已经有些凉了,太阳也不是那么刺眼,她微眯着眼,似是在怀念自由的感觉。
娄艺琳看着太阳,奕仁在看着她。
良久,他的嘴唇动了动:“美……范小姐,你要去哪,不如我送你一程?”
娄艺琳这才低下头来看他,开口道:“不用,多谢汪先生,我打车回去就好。”
奕仁似是又想说什么,只不过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来,他看着娄艺琳的背影,感受着娄艺琳故意疏远的情绪,心中一种冲动在疾速滋长,最终铺天盖地地遮住他的心房,让他一瞬之间失去了理智,随后,箭步追上去,拉住娄艺琳的手,声音里有不受自己控制的颤抖:“娄艺琳,你能不能听我说说话?”
娄艺琳像是被沾上了什么东西似的,剧烈地挣扎,却拗不过奕仁的力气,终于,她妥协,不再挣扎,抬头露出个讽刺的笑:“汪总,您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了,您权势滔天,怎么还用得着看我一介平民的脸色。”
“汪总,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是想让心怀不轨的员工露出马脚,才将计就计,暂时牺牲我,然后等一切都解决了再挽回我,毕竟我是真心爱你,你也是喜欢我的。”
奕仁拧眉,忽然觉得娄艺琳在这里说的“喜欢”与“爱”是不同的。
“汪总,我是个普通人,只想要一个普普通通的爱情,什么豪门恩怨,血海深仇,那些我都玩不来,我没什么太大的追求,只是想普普通通地跟一个爱我的人过完一辈子,不难吧……”
“既然在你的心里我连你的公司,新睿的机密安全都比不上,成为你随时可以舍弃的东西,那我还能奢求你什么呢?”
奕仁一怔,下意识反驳,在生意场上他的那些本事在此刻仿佛都清了零,他现在就像一个笨拙的傻小子,口舌蠢笨,在无力地挽回着自己的错误。
“美美,不是那样的,你在我心中也很重要,我是爱你的……”
“奕仁,那不是爱,你感动的只是你自己,我在拘留所里的那些天倒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想明白了,也看开了,在危难时刻,我是你选择好的牺牲品,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也许你对我很有好感,我清楚,但那不是爱。”
娄艺琳的话让奕仁身心一震。
他不爱她,怎么可能?
娄艺琳看着奕仁眼眸里渐渐暗淡下去的光,甩开奕仁的手,理智道:“既然这样,汪先生,我还希望我们彼此都能冷静一下,你需要时间考虑,我也需要时间疗伤,也不要再谈论什么爱不爱的事情了,伤身伤心,那就好聚好散吧。”
好聚好散。
奕仁的理智忽然全部消失,他奋力冲上去,眼眶发红:“你刚才说什么?”
娄艺琳不怕奕仁这个样子,她字字清晰,重复了一遍:“好聚好散吧。”
奕仁的手蓦然松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娄艺琳,完全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娄艺琳看他一眼,然后绝情转身,在奕仁的注视下打车离开。
出租车都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了,他都还未回过神来,娄艺琳的嘴唇一遍一遍地张合,不断地说着世间最绝情的话语,好聚好散……那还真是伤人的词汇。
奕仁上车之后,想着娄艺琳和他说的那些话,一时间,愤怒冲上心头,奋力地砸在方向盘上,却根本无法消掉那些气恼。
他不气娄艺琳,也不气陈家,他气他自己。
娄艺琳瞧着十分冷静,可上了出租车之后,眼泪不听话地流下来,她想忍住,可自己偏就那么不争气,司机师傅看娄艺琳一直在那无声地哭,好心地把纸抽递给她,娄艺琳道了谢之后,心中却是在想:就连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都能看出来我有多伤心,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她在拘留所的时候没哭,被人指控的时候没有哭,被人告诉要有人抽她骨髓的时候她也没哭,反倒是她给奕仁说了几句没心没肺的话,她泣不成声。
她真的爱他,但她也不愿将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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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仁回到新睿,一张脸黑得像凶神,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宋宏瑞也该回去打理他的餐厅去了,可奕仁直接就拦下了他,递给他一瓶酒。
宋宏瑞无奈地笑笑,给家中妻子打了个电话,然后跟着奕仁去了天台。
天台,酒,知心好友,失恋的男人的标配。
宋宏瑞瞧奕仁这副模样,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笑道:“范小姐那边怎么样了?”
奕仁抿唇,闷头喝酒,随后便道:“好聚好散了。”
宋宏瑞这次是真的惊到了,娄艺琳有多爱奕仁,新睿的人都是有目共睹的,他思考半天才道:“奕仁,我站在新睿员工的角度上看,你做的确实是对的,但我站在朋友的角度上嘛……”
奕仁一记眼刀忽然杀过来,宋宏瑞噤声不敢说话了,不要招惹失恋的男人,这是真理。
奕仁也知道宋宏瑞会说什么,他知道自己错了,但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他就算知错了又能怎样呢?时间会重来一次吗?
他颓然地将酒瓶扬高,一口喝了干净。
吓得宋宏瑞抢过酒瓶,看见上面的标识时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酒精纯度高达98的生命之水,只是普通的啤酒,不然刚才奕仁那一下就得进医院了。
“奕仁啊,我这话你估计是不爱听,但我也得说,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这么大一个新睿,就是亏损一些又是如何?就算新睿垮了,你还在,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但是范小姐只有一个啊,又是你爱,也是爱你的人,实在不好找的。”
奕仁突兀地插嘴:“她说我不爱她。”
宋宏瑞一僵:“那是气话了。”
奕仁执拗地摇头:“我仔细想了想,也是有道理的。”
娄艺琳爱他,当年化工厂爆炸,她不顾自己性命救了他,在他尚不认识她的岁月里默默坚守,这么多年,终于苦尽甘来。
他也爱她,但他为她做了什么?
除了买了些东西,说了几句漂亮话,还干什么了?
奕仁捂住自己的头,痛苦呻吟。
宋宏瑞吓了一跳,手机已经调出拨号盘,眼看着120就要拨出去了,奕仁忽然说道:“宏瑞,你说得对,只要人还在,没什么可怕的。”
她一个箭步冲上去,压抑太多天的情绪彻底爆发,她一把搂住程野,勒得程野一口气差点没吸上来,渐渐哽咽:“鲁……程野……”
程野还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她双手僵硬地垂着,试探地问道:“娄艺琳?是你吗娄艺琳?”
娄艺琳泣不成声:“是我……程野,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