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凌晨2点,离日出还早,而团队里的人却已经是哈欠连天。
连日来的跋涉奔波,累计在骨子里的疲累在这样一个微微停顿里达到了顶峰,我并不怪他们。
我拿出一根烟抽起了起来,后面在调整三脚架的强子舔着脸凑过来:“哥,哥,给我一根呗。”
我依言递给了他一根,爱烟的人也懂烟,强子接过去,闻了闻看了看,“哥,咋是女士烟啊?”
我睨他一眼,说:“抽不?不抽还给我。”
“抽,抽!这就抽!”他嘿嘿一笑,跳远了。
山顶风很大,PEEL的薄荷味被风吹得乱七八糟。我想起了刚给沈鸽买PEEL时,她皱着眉瞪我,说:“不抽女士烟,烟味淡要命,还不如不抽。”
我那时哈哈一笑,说:“你不抽还好,我还能省些钱。”
她瞪我,却还是拿走了PEEL。——有总比没有的好。
至于我,什么时候抽上的也不记得了,只知道沈鸽总是偷我的烟,被我发现后干脆一股脑地把家里的烟全部换成了PEEL。
想到这里,不禁想起沈鸽坐在沙发上一脸嫌弃却又认命地抽着PEEL的样子。不想还好,一想她还真的有点想她了。
想了想,我拿出手机给她发了条短信,说我这个月回家。
她没回,估计还在睡觉。
太阳出来后,我们结束了拍摄工作,收拾器材地时候才看到她回的信息。沈鸽向来寡言,可能是因为做导游的在外面说了太多的话,私下生活中能不说就不说了,回短信也如此,只有一些“嗯”、“好”、“我知道了”等等,所以我看着手机屏幕上的一个“好”字,有点哭笑不得的意味。怎么着,也得表示下喜悦吧?
手机一震,又是一条短信,我点开。
沈鸽说,我现在就在圣托里尼,你的宾馆里。
我一愣,下一秒浑身的细胞都炸开了。
“哥,咋啦?!”强子看我一边飞快地整理东西,一边还催促他们快点,不由好奇问道。
“妈的,我老婆来了!”
等我们回到宾馆,我把剩下的事情交给了团队里的其他人,找房卡的时候余光瞥见强子跟其他人的嘀嘀咕咕,说什么嫂子也太牛了抽查都抽到希腊来了,其他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我脸一黑,当没听见似的拿房卡开门。
沈鸽呢?
我往套房的阳台走去,就见她穿了一件我的衬衫,正踮着脚晾衣服,听到动静她转过头来,嘴里还叼着一片切面包。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说:“回来了?”
“嗯。”我说,随手脱了外套,她很自然地接过去用衣架晾了起来。
她说:“快去洗澡。”
她话音刚落,我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回头一看,强子一脸讪笑地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些便当。
“你们继续,你们继续哈,哥,这个吃的我给放门口了啊。”说完,他还细心地关上了门。
沈鸽一脸莫名地看我,问强子怎么了,我自然不会说实话,随便扯了两句便去洗澡。
洗完澡睡觉,可能是因为沈鸽在的缘故,这一觉我睡得格外香甜。
再醒来,外面已经是万家灯火。沈鸽在桌前给面包涂果酱,动作优雅,眉目疏朗。
她向来就是这样的女子,极淡,极寡的颜色,却有着不动声色的力量。
我静静地看,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你醒了啊。”
我嗯了一声,走到她身后环住她。
我说:“沈鸽,咱们把烟戒了生个孩子吧。”
她动作一顿,我思索着是不是太唐突了,可是一想到我们结婚都快五年了,也不算唐突吧?
我正胡思乱想着,沈鸽转过头来,一件正色地点了点,“这也是我这次来想跟你说的。”她停顿了下,大约是给我个尖叫的时间。
她说:“屈醒,我怀孕了,三个月。”
我觉得,这下我真的该尖叫了。
两天后,在回国的飞机上,我还在数落沈鸽,她低着眉,鼻头一皱,说:“你再说,我就不生了。”
我愣了下,强子他们哈哈直笑,边笑还边给沈鸽鼓掌,我恨的牙痒痒却也拿沈鸽没辙。
沈鸽微微歪着头,看着我,眼里有盈盈的笑意。
那样温柔,换我刚认识沈鸽的时候是难以想象的。
第一次见沈鸽在泰国,我跟当地的导游吵了一架,回到市区就一拍而散,当地的朋友瞅着我脸色说,要不,换个吧。
我点了点头,拿着名单就随手一点就点到了沈鸽的名字。
朋友愣了下,说:“你选她啊?收费可不低啊。”
我问:“怎么,还不统一收费?”
朋友嘿嘿一笑,告诉我这姑娘是个大能,精通不少语种,哪是他这儿请的动的,不过是在他这里接接私活。
我没多想,点了点头。
隔天就见到了沈鸽,长发,牛仔裤,别了朵蔷薇花的发夹,她从摩托车上下来直接用中文跟我打招呼。
“你好,我是沈鸽。”很干净利落,看得出来是个很独立的女孩子。
我还在犹豫一个女孩子是否能跟我一起跋涉,她已经重新跨上了车,对我说:“走吧,听说你职业是摄影师,那么是我带你跑还是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她轻声轻语,却又好像很淡漠。我没来得及多想,就点了点头,说:“你决定吧。”
沈鸽决定的结果就是挨个跑,但是平心而论她带我去的地方都不错,我在旁边摆弄三脚架拍摄,她就安安静静地抽烟,我偶然暼见的就是她坐在摩托车上,抽烟味浓烈的万宝路,弹烟灰的动作很娴熟。
我提醒她,“小心。”
她愣了下,看了看摩托车后好像明白了什么,从车上跳下来,躲在路边抽。
我哑然失笑,我以为她会把烟丢掉,但是她没有,我潜意识里有点心疼她,一个女孩子抽那么多烟不太好。
收工的时候,已经是满天星辰,夜风吹得人很舒服。沈鸽将头盔递给我时,似乎停顿了下,问我:“要不要去看看水灯节?”
水灯很漂亮,但沈鸽不放,她看着河边人群默默地依着栏杆抽烟,鬼使神差地我拿起相机拍了一下。
她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我答不上来,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她已经把头扭过去了,我莫名尴尬。
几天后拍摄工作一结束,我甚至没跟沈鸽打声招呼就离开了,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回到北京交片,负责审查的人忽然在一堆相片里抽出一张照片,嘿嘿地冲我笑。
是沈鸽依着栏杆抽烟的那张,水灯灯火暖暖,却愈发叫她眼中的寂寥突出。
趁我愣神的片刻,负责人说:“几年前,谁跟我说的,不拍人,只拍景只拍物。今天这姑娘怎么解释?”
我头皮一麻,脱口而出的竟然是“给我!”
对面那人笑的更欢。
最终,我都没有拿回相片,杂志定下的结果竟然还是用那张做这期封面。他们让我跟沈鸽联系,脸上的笑容颇为暧昧。
没办法,我只好给沈鸽打电话。我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她听得好像漫不经心,我说我把钱会打到她卡上时,她这才有了精神气了。
她说:“别了,你请我吃饭吧,我也在北京。”她顿了下,又道:“我已经快两天没吃东西了。”
一个钟头后,我在约定的地点见到了沈鸽,还是衣着简单,眉目疏朗。
我问她,“怎么回事?”
她说:“不知道,一下飞机打了个电话,结果一转身就剩下个手机了。”
我汗颜,老老实实的带她去吃饭。
面馆里,我点了杯水看着她安安静静地吃东西,忽然她抬起了头用被辣得水汪汪的眼睛看了我一眼,说:“给我张纸。”
我心里一颤,愣愣地将纸巾拿给她。
我想我可能爱上她了,在25这个不太年轻的岁数上。想起曾经交往过的女朋友跟我说的一句话,她说我不是没有时间陪她,而是我不愿意为她留下来。
我当时不以为然,现下却忽然懂得了。
我想为沈鸽停留下来,找一座小城,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也好。
一年后,我同沈鸽结婚,我同她说起这件事时,她瞪我,说:“禽兽。”
我哈哈大笑,心中却是无限满足。像长期在风中飘荡的风筝忽然被收了线,被人妥善收藏,我很乐意沈鸽是这个收线人。
话虽这么说,但吃饭的家伙还是不能丢的。所以婚后,我同沈鸽还是聚少离多。
从非洲回来,隔了两个月我见到了沈鸽,她在沙发上睡着了,毛毯却溜在地下。
我轻手轻脚地过去,想给她盖上,可她却醒了。沈鸽睡眠向来清浅,一旦醒了也必定会睡不着,但这一次她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还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你回来了?”她嘟哝着问我,还带着睡醒后的暗哑。
我没回答,抱着她向卧室走去。把她放在床上时,她身上掉下来个东西,我捡起来一看竟然是本日历,上面用红笔圈出一些日子,我知道这些日子代表什么,那都是我跟她说好归来的日子却没能归来日子。
难怪争吵时她哭着跟我说,“屈醒,你别这么对我,行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现在知道了,也在时隔两年零六个月后再一次爱上了我的妻子。
飞机落地,我从记忆里抽回思绪,扶着沈鸽小心翼翼下了飞机,她跟我抱怨:“哪有这么娇贵?!”
我微笑,却不说话。
交接完工作,我跟老板说,我决定留在北京。
这个一路带我的人,愣住了。
我走到他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想点一根烟却发现知道沈鸽怀孕后就已经全部丢在希腊了。
我跟他说:“以前拍景拍动物,拍多了就不想拍人,人太脏,有太多欲望。城市有太多人,也有太多欲望,可是我想为一些人停下来。”
老板啧啧了两声,喝了两口咖啡,说:“屈醒啊,你干脆给我做编辑得了,你刚才那话说的多好。”
我说:“滚。”
玩笑开完,我向外走去,想了想还是跟他说了下,“我老婆怀孕了,嘿嘿。”
这个比我还大三岁却至今没有女朋友的汉子,瞬间炸了,连连让我赶紧滚。
带了好心情回家,一推门发现沈鸽竟然在阳台的摇摇椅里昏昏欲睡。手边还放了个淘来的收音机,放着一首轻缓的苏格兰小调。
我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鬓角,“沈鸽,我好像更爱你了。”
她侧过身,没说话,却扣紧我的左手。
好吧,不求你回应了。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