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迟这一句话出口,黑纱底下的脸色都难看起来——她向来是处变不惊的,就是顾雁飞在树林里从那么多人的剑下救下她,她身上那么多浅浅的伤口,也不过是微微皱着眉头脸上有一点儿受了惊吓的表情,可现在,她放在腰间的那一只削葱根似的手指紧紧攥住衣服,似乎很是慌张。
顾雁飞看着妆迟的脸色这样难看,也忍不住跟着轻轻抿了抿唇角:“什么东西丢了?”
“是……是一块玉佩,鱼形的,妾身一直贴身保管的,很重要,是家父的遗物。”妆迟的声音里带了一点儿惊慌,她看向顾雁飞,仿佛意图越过这两层黑纱而从顾雁飞的脸上找到一点儿力量,那样子让顾雁飞皱眉。
顾雁飞越过妆迟,目光遥遥的朝着刚刚跑走的那个男孩的位置看过去。一定是刚刚男孩撞到妆迟身上,在那一瞬间伸手摸走了妆迟放在腰间的东西。顾雁飞上一世在那些穷困的城市看多了这样招摇撞骗的乞儿,却没想到在这皇城之外并不远的邺城,这儿的乞儿也这么嚣张。
她想到这儿,轻轻眯了眯眼睛,眸光里闪过一丝冷光,她转过头去看妆迟,唇角缓慢的扯出一个安抚性的笑意来:“不慌,我帮你找回来。”
“雁飞……”妆迟忧心忡忡的捏紧了放在身前的手,勉强的笑了笑,“不用麻烦了,也是妾身不小心,要不也不会这么容易就丢了,指不定是丢在其他地方了,不碍事的。”
“既然是父亲的遗物,那就没有这么草率处置的道理,不会耽误什么时间的,你还不相信我吗。”顾雁飞伸手去握妆迟紧紧攥着的手,她略长一些的指甲都折在掌心里,显然没有自己所说的那样不在意,大概是因为现在跟在顾雁飞身边,知道什么是“寄人篱下”,连这样的请求都不敢说出来,顾雁飞抿了抿唇角,拍了拍她。
接上人来人往,顾雁飞在这儿用轻功也不太合适,好在刚刚出客栈不远,顾雁飞安抚着妆迟回到客栈的房间里,转脸吩咐尺素:“你去拿些银子跟路上的乞丐打听那些乞儿的线索,我循着刚刚那个方向找过去,以骨哨传信。”
尺素犹豫着点了点头,她似乎想了很多,低声道:“小姐,这会不会是个陷阱,真的安全吗……?”
顾雁飞抿了抿唇角,她既然已经答应了妆迟,那么就没有退缩的道理。更何况,是谁能够将手伸到这儿来给她设下这个局?从令羽的马车驶入邺城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时辰,就算有人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在这儿设局算计她,她摇了摇头:“没关系,你去罢。”
如果真的有这么个人物,那她顾雁飞,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了。
尺素从窗口跳了出去,很快就没有了影子,顾雁飞想了想,将自己头上碍事的帷幕摘了,又摸出一面方巾来,系在面下挡住自己的容颜,高高束起的长发在脑后晃荡着,从包袱里抽出一把匕首藏进袖里。
她站在窗边眯着眼寻了寻方向,脚尖轻轻在窗沿上一蹋,飞身跳了出去,身姿矫健的跳上房梁,她一路急行,仿佛比风更快,很快就转到了刚刚那个小孩消失的小巷里。
小巷里空空荡荡,只有几家门户,一直闭着门,看上去没有人烟。愈往里走便愈窄愈脏乱,再走两步,已经到了死胡同。这里不可能是个死胡同,那个乞儿穿着破烂,也不可能是住在这个小巷里的几户人家里的人,这里一定有小门——在这样的小巷中,看上去是死路的地方一向更是四通八达,顾雁飞的目光一寸寸看过去,终于在一个角落里,停下了自己的目光。
那一堆茅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顾雁飞微微眯起眼睛,踏步过去,伸腿在那些茅草中一扫,不在乎挂到身上的草屑和灰尘,她俯身下去,捡起了地上的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碎屑,看起来像是粘在鞋底或是衣角的东西,既然在这儿,那就说明这堆茅草之后肯定有路。
抿唇想了想,顾雁飞又试探着向前踏了一脚,两脚将茅草扫开,顾雁飞竟然在这个墙角看到一个只容一个小孩子钻过去的狗洞,狗洞被茅草掩着,又因为实在太小,如果不是顾雁飞发现了茅草里的那点儿碎屑,是肯定不可能看到这里还有路的。
爬狗洞?当然不。更何况顾雁飞生得高挑,这个狗洞太小了,也钻不过去。
脚尖轻点飞身而起,她旋身一转,就踏上墙壁,往狗洞的对面跳了下去。果不其然,刚刚的思胡同到了这边便又成了四通八达,到现在顾雁飞也学聪明了,扯一扯裙摆蹲下身来,在日光的照耀之下,微微偏一偏头,顾雁飞看到地上闪着光芒的碎屑,往前方续出一条路来。
她并不能确定这就是刚刚那个孩子脚底下沾上的东西掉了一路,但是刚刚那个胡同中的几户人家都闭着门,那个狗洞又太小,上面盖着茅草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这两点就能让顾雁飞跟着这些闪亮亮的碎屑走下去。
顾雁飞一直提着一口真气,步子又轻又快,在满是尘土的地上竟然连一点儿脚印都没留下,她脚程极快,很快便提着气追出几百尺的距离,几乎已经到了偏僻的城墙附近,越往前追脚底下的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碎屑便越少,她眉间小小皱起一个弧度,终于停在一个路口。
再也没有那些闪亮的碎屑了,顾雁飞无法确定那个孩子朝着哪个方向走了,现在面前一共有三个选择。顾雁飞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却因为这个城镇太过陌生而心觉无力,她只能用最蠢的方法一个路口一个路口的追查下去,这未免有些太麻烦了。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顾雁飞听到了尺素的声音。
“小姐!”
顾雁飞转身,看着尺素从左边那个小路飞身而来,她在顾雁飞面前停下来,似乎是忙碌了不少,脸颊上泛着红,额头渗出的薄汗粘湿了额前的碎发粘在头顶,她抿了抿唇角:“查到了。”
顾雁飞听了这句话,便是一喜:“查到什么了?”
尺素也只是喘了两口气,气息便平稳下来,她回答道:“我去问了城内的乞丐,乞丐们说最近是有一群不是邺城的灾民闯进了邺城,其中大多都是妇孺和老人,生存的艰难,便有许多孩子出去投抢或是招摇撞骗,他们一直聚集在城西已经废弃的大院里,小姐,就在那一边!”
顾雁飞抿了抿唇角,也不回复,只轻轻一点头,就朝着西方掠去,身影如风。
尺素见状,抹了一把额上的汗,也立刻跟上了顾雁飞的步伐。
顾雁飞的身影快得就像是一只掠过水面的燕,一边脚下飞快,目光却也没停,一直在左右扫视寻找着隐秘的线索,目光匆匆,神情也匆匆,她似乎看到了所谓的城西废弃的大院,微微眯起眼睛,她停下了脚步,落在院墙上。
“这里有多少人?”靠近城墙的地方本就偏僻少人烟,顾雁飞侧耳细听,只听见风过簌簌的那些声音里夹杂着细密的人声和脚步声,她轻轻出声,似乎是在问尺素,又似乎是在问自己。
尺素也停下了脚步,沉默着听了一会儿,她的脸色显然有些难看了起来,看了一眼顾雁飞,她斟酌着抿了抿唇角:“少说也有二十人。”
顾雁飞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她敛下眸光:“大约有三十人。”
七十人是什么概念,就是——顾雁飞不能冲。就算是里面真的如那个老乞丐所说,里面只有老弱妇孺,顾雁飞也不能贸然突进。顾雁飞不想对那些无辜的老弱妇孺下手,更不想一次性在手里压上几十条的人命,她从上一世到这一世,向来都是容易对孩子和女子心软的,面对那样的局面,她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小姐……”尺素讷讷的唤了一声,脑子飞快转过几个弯,最终却只能干巴巴的留下一句,“要不我们就在这儿守着,既然是老弱妇孺,那么偷了东西就一定是要去当铺换钱的,等他们什么时候拿去当了,我们什么时候跟着将那一块玉佩买回来?”
顾雁飞不是没有想过这个想法,现在听到这句话,却只能无奈的弯弯唇角:“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下去,如果他今天不卖明天不卖,我们就要这样跟他们耗着吗?”
尺素看着顾雁飞坚毅的侧脸,动了动唇瓣却没有多说,她不明白为什么顾雁飞要答应下妆迟帮她找回玉佩这件事,但是这么久了她也摸清了顾雁飞的想法,一切都是她喜欢,千金难买她愿意,既然如此,那么她作为死士跟随她,也没什么可说的。
顾雁飞似乎是轻轻的叹了口气:“放轻脚步,跟紧我。”
话音刚落,顾雁飞就从墙边上跳了下去,她翩然落地,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身后紧跟着尺素,顾雁飞听音辨位,一步一步慢吞吞的走着,倒也很快就从边缘摸到了一个小院里。
这个大院看起来荒废已久,杂草丛生,那些看起来很精致的石雕早已经被各种各样的特曼所掩埋,整个院子看起来阴森森的,高大的树因为树冠多年没有修剪过而遮蔽了大半的天空,顾雁飞轻巧的在其中穿行,一身暗色劲装加上蒙着面,身体灵巧体量纤长,看上取仿佛是隐藏在荒废已久的深宅中的妖物。
“阿悄,我今天摸了个好东西回来,你放心,我一定能治你的病!”
一个少年的声音传进顾雁飞耳朵里,前面的那个房间的门半掩着,顾雁飞贴着墙站稳,又探头去看,门缝开的有些大,影影绰绰的,她也能看到那简陋的床榻上躺着一个小孩子的身影,旁边的凳子上还坐着一个,凝眸一看,正是撞了妆迟的那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