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将这个问题抛给皇后,肯定是存了想要暂且压下的意思,皇后聪明,虽然将一切说的天衣无缝,结尾却还是很好的迎合了皇帝的意思。皇帝听完皇后说话,脸色果然再一次缓和下来,他转头看了一眼皇太后,又看向楚羿,随即开了口:“别跪着了,起来罢。”
“谢父皇!”楚羿站起身,唇边深深浅浅的血渍预示着刚刚他经历过怎样的内心失控,几乎每个人看他的目光都带着幸灾乐祸,原本设计好的一切正如天边的烟花般瞬间凋零,这些见过他落魄模样的人,每一个,都该死!他眼里渗出狼一般的冷光,却无法掩饰他那已完全碎裂的自尊心。
皇帝摆了摆手:“退下罢,宴会继续,此事朕会彻查。”
谁都知道,暂时按下再彻查,又能查出个什么结果来?此事的疑点太过明显,皇帝不想在这个关头牵扯上楚羿和燕王两个儿子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就算如此,以后,也一切都不同了。燕王强颜欢笑,楚羿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是,谢父皇!”楚羿又是深深一礼。抬起头的那一瞬间,他才觉得自己不知道将目光落在哪里,皇帝不行,慎嫔不行,最终孤立无援的时候,他将目光落在了相隔不远的顾雁飞身上。
顾雁飞未曾料到能在这个时候对上楚羿的目光,看着他下意识转头的动作,顾雁飞在下一瞬别开了目光,转身坐回到了座位上。
刚刚因为骚乱而暂时停歇的丝竹声又起,是清雅婉约的曲子,楚羿收回目光,挺直了脊背,带着自己仅存的半分尊严,坐回到了座位上。
顾雁飞刚刚回到座位上,就听到了虞氏带着笑的声音,她轻飘飘的似是一片柳絮一样挨过来,身上带着浅浅的丁香香气:“刚才扔酒壶的那一招好帅,雁飞,你教我好不好?”
顾雁飞刚刚心底升起的莫名怆然意味被这神来一句打断,她看向凑在她身边的虞氏,确定那张脸上确实没有半分的调侃意味,满满都是认真,才无奈的叹出一口气:“内功算是少时功夫,得有些年岁才能练成这样的。”
虞氏看顾雁飞搭理她了,眸光更亮,饶有兴趣的继续追问:“你们顾家的儿女,都是自小习武么?”
顾雁飞漫不经心的点头:“毕竟是将门……”
她再一次在抬眸的时候对上楚翡望过来的目光,她全然不知楚翡是在看她还是看她旁边的虞氏,只是他目光里隐含笑意,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当真是吗?顾雁飞不愿去深究,她深觉不该如此,故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我从小的愿望,就是嫁给会武功的大英雄呢……”耳边的虞氏似乎还在嘟嘟囔囔说些什么,顾雁飞望过去,仿佛看到她眼里有星。
下意识的,她开口:“皇室之人不是多少都会一些武吗,太子殿下的武艺,也算不上差罢?”
“他哪里算是——”
虞氏的话还没说完,顾雁飞就听到刚刚那个太监尖利的声音再一次将大厅里的喧闹打破:“皇太后娘娘请太子殿下献礼——”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誉王献礼却出了那么大的岔子,叫众人都把太子献礼这一出给忘了个干净。
可是太子能献上什么样的宝贝呢?刚刚誉王献礼虽说出了那么大的事故,但是在众人不知道那玉雕里是噬玉虫之前,那宝贝的珍贵程度已是世间无二。一边想着不会有更好的,一边又想着或许能再一次大开眼界,他们把期待的目光投向站起来的太子,看着他缓缓走到大殿中间去。
不一会儿,两个太监抬进一个两层的红木盒子,红木盒子上面的雕花栩栩如生,百鸟朝凤的图案灵动的几乎让人听见鸟叫,那只凤凰图案被描了金,华贵又讨彩头,皇太后向来宠爱她这个孙子,刚刚事后一直冷着的脸色也缓和下来,甚至开口问上一句:“里面是什么?”
楚翡先是行了个礼,随后笑眯了一双桃花眼,他一身暗****礼服,面冠如玉,墨发高挽,气质不俗:“皇祖母请看。”
不用他多说,两个小太监会意,伸手打开了红木盒子。红木盒又两层,他们便把上面的一层也取下来,和下面一层摆在一处,七七四十九支玉如意在烛光下散发着如月光似的温润光芒,浑然一体的感觉看得出是由一块玉所制,上好的雕工和不俗的玉质使人看一眼,便有一种心旷神怡之感。
“这一套玉如意共有七七四十九支,除最大一只之外,其余的都是两两为一对,分毫不差,由一块整玉所制。翡相信定能护佑安康,如您心意。”楚翡人长得漂亮,话也说的漂亮,不比楚羿刚刚介绍时的那一种自满之意,他语调里都带着亲昵。
皇太后今年已有五十五岁,无论当初是怎样叱咤后宫的女子,到如今也希望起天伦之乐来。楚翡的表现明显非常令皇太后满意,礼物也足够称心,她朝着楚翡招了招手:“来,上来,祖母许久未见你了,是不是有些瘦了?”
只是这一句话,便足够刚刚那些费劲浑身解数,却只能得到一个轻微颔首的人嫉妒红了眼眶。顾雁飞不动声色的将目光落在楚羿身上,果不其然的看到了他死死握紧的手指——他没有离席去换衣服,破损了一片的袖角,慌乱中有些散乱的发髻,看上去都是无法言说的狼狈。
底层的人就是底层的人,爬的再高,他也不懂他要费心费力去讨好的那些人真的想要什么。
楚翡走到了皇太后身边,为了方便与这位皇祖母叙话,即使是太子的千金之躯,他也矮身半跪下来,侧头听着皇太后在他耳边絮絮,顾雁飞只看得到他眼角眉梢自始至终没有变过的笑意,和皇太后愈来愈欢欣的笑容——他确实天生适合坐在这个位置,顾雁飞这样想道,我没选错人。
楚翡的一波献礼显然让刚刚还有些紧张的宴会放松下来,大殿中央的礼物被抬走,很快丝竹声一变,就有一群衣衫华丽容貌也出色的舞女们随着音乐声滑进大殿里,她们的云裳无袖开成一朵朵绚烂的花朵,顾雁飞再一次收回目光,将刚刚斟好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今天的戏,到这里就结束了,她看得很满意,希望也能等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顾雁飞的唇角带一抹浅笑,目光却一直如水一般沉静。舞女们一曲舞罢,像是如云似雾的春花尽数凋零去,她们退出殿外,下一个曲子刚刚只挑了一个音,就被殿外传来的一阵悠扬的笛声打断。
或许只是一支短短的竹笛罢,声音清越,曲调也欢快,是顾雁飞从来没听过的曲子,偏偏从大殿外传进来,比宫中那些乐师的音乐都让人觉得如聆妙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忍不住被吸引过去,连带着高位坐着的三位主子也不能免俗,大殿里寂静下来。
“是谁在宫中吹笛子?”皇太后觉得好奇,转过头问半跪在她身侧的楚翡。
顾雁飞也随着皇太后的问话看向楚翡,只见楚翡似乎微微怔愣一下,唇角笑意加深了一点,只对皇太后摇了摇头:“孙子也不知,找个宫人去问问罢,这曲子欢快,也和今日的景象。”
皇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招手将身边的宫女叫到身边来,低声吩咐了两句。宫女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走下大殿的台阶,便发现大殿门口多了个人影。
是一个男子,身着打扮虽算不上华丽,却已是不俗,他缓步走进大殿,将权贵们投在他身上的目光视若无睹,在大殿中间停了下来,坦然自若的拜了下去:“草民晨风,拜见皇上,皇后,皇太后。”
“晨风?”这次确实是皇后先发出的疑问,她看着大殿中间跪着的人,似乎有两分激动,端着酒盏的手指有两分轻微的发白,“是翎儿的晨风吗?”
“翎儿?”皇帝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他转头看了一眼皇后。
大殿中央的晨风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含笑点了点头:“正是,今日正是皇太后娘娘五十五大寿,草民奉襄王之命,特地来为皇太后送上寿礼。”
襄王殿……大殿里一片哗然。襄王,行七,皇后所出,与太子一母同胞。幼时受宫妃毒害,体内寒毒久久无法清除,故幼时就被送往名山大川拜师学艺并调养身体,虽备受宠爱,却从不露面于人前,是整个大楚最神秘的一个王爷。
顾雁飞也觉得惊诧——上一世,分明没有这一出,襄王从来没有出现在过这次寿宴上,也没有过什么派人送礼。这是第一次,在并非她的干涉之下,她记忆里面的一切和现在的这些贴合不上。
但是不该是这样的,难道出现了她这样一个变数,就代表着原先的一切都会逐渐的和最初那些不同吗?顾雁飞不敢细想,只觉得那一刻心跳失序,甚至连殿外悠悠的竹笛声什么时候停了都毫无印象。
襄王自小不在宫中,对于这样一年难得见上几面的嫡孙,皇太后自然是喜爱的——特别是在她听台下的晨风说是专门为贺寿而来时,更觉得愉悦,她露了一点笑意,颔首:“快起来罢,襄王他没有回来吗?”
“回皇太后娘娘,王爷身在他乡,未曾来得及赶回,还望娘娘恕罪。”晨风又是一拜,才起身。
皇后看着皇太后点头了,才来得及问询:“翎儿……襄王他身子还好么?去年冬日未曾归来,没有犯就毛病罢?”
晨风目光含笑:“回皇后娘娘,王爷身子不错,去年冬日也是因为师门任务奔波在外,老毛病未曾犯过,春日也未觉得寒。”
“那便好。”刚刚是担忧幼子的慈母,得到了确认安好的音讯,便骤然放松下来,皇后只是微微停顿一刻,便聪明的再一次开口,“襄王送了什么礼物,快呈上来罢。”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