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翎听着顾雁飞带着一点儿软化语调的声音,心中忍不住一喜。这样果然有用。他虽然没有跟别人用过这个方法,但是仔细想想,顾雁飞就算是再厉害的一个女将,也不是什么六亲不认的人,事实上,她看着厉害,那颗心却并不是全然被冰封的,稍微卖个惨,这不就心软了吗。
楚翎一方面觉得有些沾沾自喜,一方面又觉得欣慰。这世上多得是那样的人,受过一次背叛或者受过什么痛楚便结结实实封闭心门,自觉地整个天下都欠他们三分,以报仇之名无恶不作,甚至还自以为自己是正义的。旁人欺他三分他便灭他人九族,这样的人,未免太不将生灵当做一回事。
报仇这件事,讲的就是堂堂正正,无论用的是否是自己的本事,十倍奉还已经不算君子,百倍奉还那得是杀父杀子之仇,他颇为看不上那些这样做的人,偶尔也会生怕顾雁飞成为这样的人,幸好,无论顾雁飞到底经历了多少,她不是这样的人。
楚翎眼角眉梢稍微勾起一点儿流风回雪似的笑意,像是吉光片羽一般闪烁着一点儿珍惜的光芒,他浅浅摇了摇头,但是看上去并没有半分不悦或是遗憾,语调也是温和带着温度的:“确实还未除尽……上一次也是寒毒发作,只是却是不好亮明身份,也不愿在路上耽搁,只能自称是着了风寒,让你们担心了。”
“……罢了,无妨,我们回去罢。”顾雁飞刚刚问出那个问题在心中便觉得有两份不妥,现在回过神来,听到楚翎这样软和下来甚至轻轻带着些愉悦的口吻,更是觉得有两分不大自在。事实上她也不清楚为什么,不说这一世,上一世的时候在她与楚羿成亲之前身边可从来不缺少追求者,可也从来没觉得这样不自在过,顾雁飞不愿深思,只当是楚翎身份特殊不能一概而论罢了。
她轻轻一颔首,就带着还是有两份晃神的尺素往自己所居住的小院的方向走了过去。楚翎见状,也极有分寸的没有继续跟上去,只是在心中飞快算了算日子,又扬声道:“那么三日之后的午后,我们一同出发回江州,若是雁飞愿意,便如此安排下来可好?”
顾雁飞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却保持着这样的一个背对着楚翎的姿势微微点了点头,她也觉得这样的姿势似乎有些失礼,但是这个时候心口压了太多东西,她也没有余力去思考太多,轻轻出声:“自然,全劳烦殿下安排。”她这个时候倒是实在没有办法将楚翎当做之前那个“令羽”对待了,只回了这样一声,便带着尺素匆忙的离开了。
回到房间之中,顾雁飞的神情倒是还是坦然的,可尺素脸上总是带着一点儿忧色。她浅浅垂了眸光,看着站在妆奁前面不知道在收拾些什么的顾雁飞,轻轻抬了眸:“小姐……令羽,令羽他当真是襄王殿下?”
“怎么,你觉得不像吗?”顾雁飞听着这个问题,浅浅的挑了一瞬眉梢,尺素正要解释,却又听到顾雁飞若有所思的语调,她似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语调之中带着的不仅仅是被欺骗了的失落和不忿,“莫说是你了,就是我也觉得他不大像,只是真相是做不了假的,身份特质都对的上。”
尺素眉心浅浅皱出一个沟壑来,却是没有再问,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言。目光在房间中浅浅一扫,却是在屋中桌上一处浅浅一停,桌上什么时候多了一封信?她们出门之前分明是没有的。
三分疑惑两分警惕,走上前去拿在手中飞快一扫,却是放下心来—--这是页二十等人传来的信笺,上面画着他们约定好的标记。大抵是页一页二送来的,看顾雁飞和她不在,也没有逗留。
顾雁飞接过尺素递过来的信封,拆开从中拆出一张信笺,原本只是一幕三行地扫过去,可是只来得及看了两眼,顾雁飞脸上的神情就骤然一僵。尺素看着顾雁飞如此,心口一惊,却是不能直接凑过去去看主子手中的信笺,只能深呼吸了两口气紧张的等着。
顾雁飞越看下去脸色越是难看,最后甚至微微攥紧了手中拿着的信笺,信笺角落都被顾雁飞无意识的攥皱了,她飞快的看完甚至多扫了两边,才转头将信笺递给尺素,也是言简意赅的微微一颔首:“烧了,不能留。”
“是,小姐。”顾雁飞都这样说了,尺素倒是也毫不犹豫,顾雁飞看过了就一定会告诉她,她也不是非要看信笺不可。从怀中掏出一根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一盏烛台,火焰温柔的舔舐过纸张一角,却只留下寸寸纸灰。
她确定全部焚烧干净了,俯身吹灭了点起来的烛台,将纸灰收拢起来倒进旁边的花盆之中,才转过头去看顾雁飞,顾雁飞脸色不愉,她也有些担心:“小姐,发生什么事了,那一张信笺上写了些什么?”她微微一顿,偏头想了想,又道,“难道是誉王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尺素所料不错,正是誉王那一边出了事。页二十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和顾雁飞传过信,但是上一封信中还说着情况稳定,还告诉了顾雁飞一个喜讯——楚羿右手臂的伤拖不得,离开夏州之后就立刻找了一个大夫看看,但是或许还是因为路上耽搁了太久,加上这样小城中的大夫艺术也不精,治了不少日子,不仅留下了极为难看的疤痕,甚至还落下了病根。以后,楚羿的右手臂,提不了重物也不能完全举起来,也算是废了一半了。
顾雁飞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情还算是不错,上一世在她无微不至的保护和关心之下,别说是废了胳膊,楚羿身上连一道深一些的疤痕都没留下。楚羿就算是再有天道眷顾遇事能够逢凶化吉,不也是自作自受非要替王明珠挡刀,受了如此重的伤吗?更何况就算是那个横插一脚让顾雁飞有些紧张的杜珊珊,到最后不也没什么用?
可这一次传来的信笺之上,正是提到了这一位杜珊珊。她明明是因为杨府之中的账册丢了,虽然并没有受到怀疑,但是作为外人,终究还是被杨大人和杨秀才囚禁了起来。可这杜珊珊不知道有什么神通!竟然从杨府之中逃了出来,逃出了杨府还不算,她就像是如有神助一般又出了夏州城,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楚羿的消息,竟然眼巴巴的赶着去了!
若是仅仅只是她逃了出来赶到了楚羿的身边,顾雁飞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毕竟杜珊珊不是什么好惹得角色,能够从杨府之中逃出来更怀着一片赤城,大抵是真的对楚羿有情,可是楚羿身边却并不是没有人啊,王明珠又不是纸糊的,能够胆大包天害自己,肯定也不是好对付的,这两个人没到江州就能够掐个你死我活呢。
可是问题就在,那杜珊珊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什么叫过目不忘,看过的东西,无论是什么,人脸也好数字也好文章也好,只要一眼,就能够一个字不落的将那些东西重复出来。杜珊珊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天命派下来帮助楚羿的精怪,她看了藏在杨府之中的那前面的半本账册,竟然是一刻没停无比顺利的将那半本账册默写出来,交给楚羿了!
楚羿若是一个蠢人,那么无论上一世顾雁飞如何帮助他,他也不可能坐的上皇帝的宝座。他不仅聪明,脑子转的也灵活,就算是仅仅只拿到了杜珊珊给他的半本账册,也已经足够了。这一件事发生的太快,页二十他们众人昨天晚上才看到杜珊珊,今天一早就看到了杜珊珊默写出来的账册,还没来得及给顾雁飞传信,楚羿又不知道着了什么魔,要求今天下午就启程回到江州去----
他虽然不知道楚翡是生是死,但是为了避免他还是在那么多人的攻击之下活了下来并且拿到了账册,他要立刻赶在楚翡的前面回到江州,然后将手中的半本账册呈上去。以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将黑的说成白的都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只是用这半本账册抢夺功劳,给杨林二人定罪!
顾雁飞一时之间只觉得头痛欲裂----她没想到她已经如此费心费力机关算尽,却还是比不上天道对于楚羿的眷顾,她就不相信没有什么人的帮助,杜珊珊一个弱女子能够随随便便的从戒备森严的杨府甚至是夏州城跑出来,还无病无灾的到了楚羿的身边,甚至还默写出了半本账册给他?这过目不忘的本事,就算是顾雁飞上一世做皇后的时候,每年科举选上来的状元都没有呢!
对着尺素疑惑的目光,顾雁飞浅浅抿了抿唇角,将刚刚看到的信笺上的信息跟尺素一一说了,自然是不能说顾雁飞自己猜测的什么天道眷顾,但是即使如此,尺素也控制不住的楼出了一点儿震惊又茫然的神情:“竟然当真有此此事,那他们若是真的提前一步到了江州,那个杜珊珊,不是还正好成了人证吗!认证物证据在,这……这是什么运气!”
“啧……”顾雁飞微微皱起眉头来,眸光中闪过一些锐利的锋芒冷光,她身上的伤还没有全部好透,更何况或许是那个风蛊丹的后遗症,伤口极其脆弱,现在看上去是结了疤,但是微微磕碰一下,还是极其容易再一次破开的,正因如此,顾雁飞就算是想要快些赶回江州去,为了稳妥起见,也只能坐马车,骑马或是用轻功是当真想都不要想的。
现在焦急这些也没用,顾雁飞斟酌片刻,便断然下令让顾雁飞去找页一页二----我追不上你,难不成还不能在路上给你下绊子?也不需要伤害到他们什么,毕竟页一页二用的也是顾氏的武功套路,若是被看出来了倒是徒增事端,只需要用一些手段,就算是不大入流顾雁飞也是忍了,务必将楚羿一行人拦在路上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