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太子殿下是楚翡再也熟悉不过的,这声音分明是闻莺的,语调悠扬,声音也动听,但是其中似乎包含着两分恐慌味道,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担心,让楚翡有些心惊的同时心生愧疚——情况紧急,他差点忘了她。而山鹰显然是不熟悉这个声音的,他以为楚翡又来了帮手,刚刚好不容易要从楚翡脖子上挪开的那锋利的长戟,动作迟疑一瞬,又抵回了楚翡的咽喉上。楚翡心中暗道了一声不妙,却还是浅浅的抿了抿唇角,他先是看向山鹰,微微点头,跟山鹰解释道:“这是府中的歌姬,只是个弱女子,不要伤她。”
杨林二人显然是没有跟山鹰提到关于闻莺的事,在他们眼中闻莺早就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一颗棋子,仅剩下的作用大概也只有牵制住别院中的楚翡,所以他们最开始谋划这个行动的时候就没将这个人算进他们的阵营之中,没有告诉闻莺今天有这么一出,也没有告诉山鹰,不过是抱着一种她活着死了都没什么所谓这样的想法,没有人去刻意的对付她,当然如果真的遇见,也并不会放过她。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的,一个人在全是黑衣人的别院之中穿梭,甚至走到了楚翡院落。山鹰眯了眯眼睛,显然对于楚翡的这个要求还有些顾虑,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向门口的黑衣人,沉声道:“将那个女子放进来,不要伤她。”
门口那些刚刚清晰起来的兵戈相交之,停住,或许是因为闻莺长得确实非常漂亮,那些黑衣人也挺懂得怜香惜玉,下手不重,闻莺并没有受什么伤就被放了进来。她身上仍旧穿着一身艳极了的红裙,只是或许今日醒的仓皇一些,没有上妆,便更显得脸色有两分苍白,有一种孱弱的美。
她极快的跑进院子里来,目光扫到楚翡的时候似乎要笑,却在下一瞬看到抵在楚翡咽喉间的那锋利的长戟,原本即将挂上脸颊的笑容在那一瞬僵硬。她茫然的看了看那些黑衣人,又看了看山鹰,唇角一抿,那张漂亮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无法压抑的惊恐:“你们想要对他做什么?他可是大楚的太子,你们这是大逆不道,快放开他。”
倘若是以前,楚翡肯定会觉得,闻莺其实是敌方阵营里派来的奸细。她的这一番话不仅没有半点威慑力,甚至还让刚刚明显有所松动的山鹰又紧张起来,他看了看闻莺,目光中飞快的划过一点狠厉的光芒。
山鹰的目光在楚翡和闻莺的身上来回看了两遍,忽的一暗,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那张恐怖的脸上甚至还露出一点笑容来,他开口对着楚翡道:“你说你从来是一个守信的人,但这样好听的话谁不会说?我可以放了你,但是我需要一个人质,这个女娃娃对你来说很重要?那我就要她。你!过来换他,我就可以放了他,你愿意吗?”这后半句话是他对着闻莺说的。
在听到消息之后,楚翡心里惊呼着不要同意这个要求的时候,闻莺却似乎是已经迫不及待的点头答应了下来,她的声音里带着仓皇的语调,甚至还能察觉出那么一点不为人知的甜蜜,满满都是心甘情愿。
她在那一瞬间向前跨了好几步,几乎是窜到了楚翡和山鹰的面前,山鹰手中的那冰冷又泛着光的长戟似乎让她的动作为之一顿,但是她的目光从头到尾都没有从楚翡身上离开,一如她第一天见到楚翡那样,热情、坚定又执着。她连着重复了三遍:“我愿意,你放开他。”
闻莺原本那些自称为妾身的雅致,一举一动之间都带着的韵味全部消失不见,而她的这些称得上惊慌的表现,不仅让楚翡为之一愣。在那一瞬间,鼻尖似乎都有一些酸涩。他从很久之前就没有再怀疑过闻莺是什么派来的间谍,但生性多疑,他也一直算不上相信她,可是这一刻,他清楚的明白,这个女子愿意为他献出生命。
楚翡贵为太子,身边从来不缺少想要贴上来的莺莺燕燕,可是至今也只有虞西琼一个侧妃,身边竟然连一个通房一个侍妾都没有。这无疑也是有他们一家的考量,他将会是一个没有污点,从来没有做错过事,深得皇上皇后皇太后甚至整个王国喜欢的太子,他所做的一切都要深思熟虑的保护好自己的这个位置。
所以他身边不能有身份不明的女人,也不能像自己的几个兄弟那样,深陷女色的漩涡,他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也未曾结交多少红颜知己。就连当初对顾雁飞的那一点的动心,也是发乎情止乎礼,甚至一点都不敢表现在明面上,如果说那样的爱情是细水长流,那么闻莺给他的,无疑是热烈的飞蛾扑火。
在楚翡愣着的这段时间里,闻莺已经走到了山鹰和楚翡的身边。山鹰的目光飞快从闻莺身上划过,确认她身上确实没有戴着什么危险物品,手中的长戟划出一个圆弧,在那一瞬间就从楚翡的脖子上到了闻莺的脖子上。他后退一步,整个人从闻莺的身后将她环住,闻莺高高昂着头,露出自己纤长白皙的,天鹅似的脖颈。她只要微微动一下,脖颈上横着的那尖利的长戟就会划破她细嫩的皮肤。
她的性命被掌握在山鹰的手里,而她似乎并不在乎这些,他只是一直将目光落在楚翡身上,那目光里带着眷恋,带着爱,带着一点看到楚翡脱离险境的温柔笑意,微微抿了抿唇角,楚翡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先笑着安抚它:“没关系,妾身不怕,妾身相信殿下一定会救妾身。”
“……闻莺。”楚翡站在那里,身边没有一个自己的人,扶风还晕倒在距离他十几尺的地上,没有人保护他。可是他从没觉得自己孤立无援,在这一刻,闻莺的形象彻底和以前重叠的他脑海中的顾雁飞区分开来,鼻尖的酸涩更甚,他念了一声闻莺的名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一定不能让她受伤。或许这就是患难见真情罢,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又转过头,跟山鹰谈起刚才的那件事。对付山鹰这样的人,以他手下兄弟的命去威胁,总比那些利诱要好的多——更何况虽然他现在身边无人,院外可都是他的亲信,他有自信:“那么山鹰首领——”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完他的这句话,斜斜的横插过来的那个女声俏丽,语调温柔,声音也轻,仿佛江南小河上流过的涓涓的水。可在最后又带了点狠厉之色,不由得让人想去注意她:“更何况……山鹰首领怎么会伤妾身呢?妾身与首领,向来都是一路人。楚翡,看着我!”
听到这样指令的楚翡下意识转头去看还被山鹰以禁锢的姿势搂在怀里的闻莺,目光里满是惊异神色。而当他对上闻莺那一双漂亮的眼睛,他只觉得在那一瞬间头晕目眩,仿佛坠入了一个旖旎的漩涡。意识飞快从自己脑海中抽离,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而在楚翡失去意识之后,他的身体却并没有像是平常昏过去的人那样倒下,在别人的眼里只看到楚翡听到闻莺的话,然后朝着闻莺转过头,二人对上目光,在那一瞬间楚翡的身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随即一切都回归平静,只是楚翡的脸上的神情看起来似乎有两分呆滞。他刚刚是想和山鹰说什么的,但是回过头来,他看着山鹰,什么都没说。
反而是一直在山鹰怀里,看上去分外可怜的闻莺,在完成了这样一个对视之后,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她伸手拨开还横在自己脖子上的利刃,看了发觉楚翡情况不对而呆滞的山鹰,刚刚脸上那一种甘愿奉献的楚楚可怜的神情全然消失不见,垂下眸光,她露出一点儿嘲讽的笑意来:“总算是搞定了,难为我在他身边这么久,这样有疑心的男人真不好对付。他之前所说的那个什么雁飞可真可怜。”
“你做了什么?你会什么妖术!”由于山鹰和楚翡一直靠的很近,所以他眼睁睁的看着楚飞转过头,在对上闻莺的目光的一瞬间,那漆黑的桃花眼就失去了焦距。他的目光本来一直亮着,可是在那一瞬间,却像是熄灭的烛火一样消失了。他本来就不笨,听着闻莺的话,他立刻反应过来这一定是闻莺做了什么。他顿时警惕起来,这是什么样子的一种妖法,竟然能够在一个对视之间就让人失去意识,他握紧了手中的长戟,不敢和闻莺对视,也不敢对闻莺做什么打草惊蛇,只是如此厉声问道。
闻莺听着山鹰这样质问的话语,只是微微的弯起了眸子,她那双眼睛眼角微垂,右眼下还有一个小小的泪痣,平常总是做出那样温柔的热情的表情,而今天才彻底展现出来,她这张脸娇俏又冷艳,将两种全然不同的气质杂糅在一起,却并不显得违和,这样冷傲的一垂眸,唇角微微勾起嘲讽的笑意,才是真正的风情万种:“你又急些什么?我这哪是什么妖术,只是一种控制人心的小门道罢了。我这是在帮你,你当真以为你放过了他,就能带着你的人,安安稳稳从这走出去?只怕你一个转头的功夫,他就能带着兵攻上山寨,将你整个山寨都灭了。山鹰首领,阵前倒戈这样的事,还是少做。”
“你又能做什么?”山鹰发现虽然杨林并没有跟他提过闻莺这么一个人,但是至少这闻莺并不是楚翡那一边的人,否则她也不会这样将楚翡控制起来。什么控制人心的小门道,这若是小门道谁人都会,这整个世上还不乱了套?他发觉闻莺没有恶意,便也放下了手中的长戟,至少她看起来不过是个弱女子,在这里,他并不怕她。
闻莺听到这儿,轻轻勾起了唇角,更显得倾国倾城,她那张朱唇微启,浅浅一笑:“将他带走,我们回山寨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