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雁飞整了整衣襟,缓缓开口,声音虽依旧悦耳,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逼人贵气却是不输那些高官家里的小姐:“叫她进来。”
木门吱呀一声轻响,刚刚那个身影便在烛火里清晰起来。乔氏体态微丰,却偏偏腰如杨柳,肤白貌美,神色大有妖娆之相,以现如今的世人看来,真是如何也不像个正经主子,倒像是花楼里的红倌儿似得妩媚。
她莲步轻移,提着裙角跨进屋来,又装模作样的曲了曲膝盖算是行礼:“王妃……”
“跪下。”顾雁飞没容忍她继续往后说,一边开口,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乔氏愣了一愣,随即那张妖媚的脸上露出两分不甘心与不服输来,她似乎是没听见,梗着脖子继续说了下去:“今日妾身身子确实不太舒爽,不过现如今已经……”
顾雁飞刚刚放在唇边只呷了一口的瓷杯子就这样砸在了乔氏脚边,只觉得眼前一花,溅起的碎瓷片就划破了乔氏的裙纱。顾雁飞凉凉的目光将她的尖叫咽在嗓子里,她用指尖敲了敲木桌,似乎很是没有耐心:“我叫你跪下,乔氏,你听不懂吗?”
乔氏害怕似的往后一退,缩了缩脖子,不怎么甘心的低下头避过那些碎瓷片,跪了下来。
“跪着干什么,说话。”顾雁飞收回眼神,连一个正脸都不稀得给她,只扬了扬下颚,“你是从奴婢爬上来的,不会不懂礼数,该做什么,你自己清楚。”
“……妾身问王妃娘娘安。”乔氏似乎被刚刚顾雁飞突然发作的雷霆震怒吓到了,声音都怯怯的,全然没有刚才的那个嚣张劲儿,“今日下午,妾身身子不太爽利,没能去见过王妃娘娘,现如今来拜会,望娘娘大人有大量,宽恕则个。”
顾雁飞一挑眉:“宽恕?本王妃还不够宽恕你吗?还是你的婢女没有告诉你,我让你歇半个月好好养病,晨昏定省一并免了?”
乔氏咬了咬下唇:“妾身现如今身子已经好了,王妃娘娘的好意妾身心领了。”
“哦?好的这样快?”顾雁飞看起来是在笑,却全然看不出真心。
“是,已经大好了,从明日开始,晨昏定省,妾身定不会缺席了——”乔氏拉长了声调,尾音里也带着两分讨好之意。
顾雁飞轻飘飘的目光一扫她:“光是晨昏定省不缺席怎能让人看出,你的身子已经大好了?”
乔氏愤愤的一握拳,声儿却还是又轻又柔,似乎是攀着人心尖儿的柳絮,只搔的人心痒难耐:“妾身,妾身……”
“从明日开始,你早两刻来,将翠霭堂的屋子扫一扫罢。”顾雁飞没顾得上看乔氏骤然黑下来的脸色,只摆了摆手,“听清楚了?听清楚了就下去。”
“扫屋子是奴婢做的事,娘娘这是刻意磋磨妾身吗?”大概是被恩宠宠出了小性子,也冲昏了头,乔氏骤然一抬头,目光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顾雁飞冷冷一拍桌:“妾室身份在本王妃面前还算个主子不成?本就是侍奉婆母与主母的奴婢,现如今婆母在宫里不需要你侍奉,本王妃屈尊降贵给你侍奉,你还不愿不成?”
乔氏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或者说她对于顾雁飞现在在楚羿心中的地位一无所知,她还当她让楚羿身体上离不开他,心里便也有了她的位置,她站起身,拔高了声调:“顾雁飞!你莫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顾雁飞反问了一句,不怒反笑。
“乔氏,本王妃给你面子你就接着,你偏偏要在第一天就甩脸子,扫屋子算是本王妃看得起你心情不错,你再闹,就收拾东西滚出王府去!本王妃作为主子,还治不了你一个侍妾?”
“你…你!”乔氏气结,那对胸脯随着呼吸上下浮动,让顾雁飞看着就心烦。索性用上内力,广袖一摆,一道看不见的劲风就从她袖中只击乔氏胸口。乔氏吃痛,脸上浮现出痛楚的神色,后退两步,睁大了双眼,“你还打人?”
“呵,你再不滚,等着吃本王妃的梨花枪法?”顾雁飞冷笑一声。
乔氏捧心,却自知无可奈何顾雁飞,狠狠一跺脚:“顾雁飞!你等着!”
“谁允许你直呼本王妃名字的?尺素,掌嘴!”顾雁飞只觉这个女人蠢的无趣,她一摆手,一直站在烛火阴影里的尺素忽然出现在乔氏面前,只一个巴掌,就将乔氏抽飞了出去。
乔氏捂着红肿起来的脸颊,被打破的唇角蜿蜒流下一丝鲜血,她惊叫一声,一边颤抖着身体一边连滚带爬的冲出了翠霭堂。
“蠢货。”顾雁飞摇了摇头,将目光投向缩在角落里拼命减小自己的关注度的清姝身上,勾了勾唇,“清姝你去睡罢,我有尺素守着就好。”
“是,小姐。”清姝飞快行了个礼,转身出门并且关好,像是撞了鬼一样匆匆离去。
顾雁飞换了寝衣躺回榻上,指尖灌注内力往烛火上一指,烛火骤然熄灭。她阖上眼,却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轻轻出声:“尺素,往活水来递一张帖子,就说有事需面谈。”
“是,小姐。”
次日,辰时一刻,顾雁飞果然没在翠霭堂的正厅里看见乔氏。
晨昏定省随便寒暄两句,顾雁飞一摆手让其他人都下去,独独留下了叶氏。
“莫要站着,坐下罢,青荷,上茶。”顾雁飞抬了抬下颚表示让她坐下,就见着青荷走上前去,将刚刚已经凉了的茶水换下去,又换上一杯君山云雾。
茶香和水汽很快氤氲弥漫到整个正厅里,顾雁飞用手撑了下巴:“叶氏在王府里有多少个年头了?”
“自十二岁入府,已经八年了。”叶氏垂首低眉,一派温顺模样。
“八年了,这府里的情况,你一定很清楚罢?你来跟我说一说,我刚当家,应做什么?”
叶氏仍旧低着头,无论是眼角眉梢,都看不出半点儿破绽,她微微一思索,便细细与顾雁飞说来,就像个尽职尽责的奴婢,在与她交接。
“王侧妃在时,对下人并不如何宽厚,更有些算得上是苛待了,故府里总有些丫鬟婆子不服她管束,在手上的活儿也难免会不尽心……娘娘若是愿意听奴婢一言,奴婢便斗胆,该让出的三分利,丫鬟婆子管事小厮手里的油水,不能削减太过。”
王氏是个没怎么受过教养的庶女,如何能有什么掌家的好法子,上一世顾雁飞操劳不愿接这破担子,便一直放在王氏手里,后来王明珠入了府,就交到了她手里——这是上一世顾雁飞做的最错的一件事,王明珠拿着这权,几乎笼络了府里一大半的人。
顾雁飞眉间闪出两分兴味,她知晓叶氏说的字字句句都在理,却更不清楚她这样尽心的与她说这些意欲为何,她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
“奴婢做了多年的奴婢,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人,才知道人脉到底是有多重要。王妃若愿待人宽厚,定能得奴才们的忠心——当然,该赏的要赏,该罚的自然要罚,王府家大业大,无规矩不成方圆,赏罚分明才是正道。”
顾雁飞呷了一口清茶:“那现如今,王府内的局势呢?”
“奴婢不敢胡说,只知道……柳氏和善,却也清高,在她身边的丫鬟都恪守礼数,却也没得到多少好处。周氏出身商门,私库宽裕,倒也收买了不少的人心,只有乔氏……乔氏身边曾有过两三个容貌不错的丫鬟,皆被她毁了容貌,悄悄发卖出去了。王府里的人,最不愿去乔氏身边伺候。”
叶氏只三言两语,就将这几个人性格中的特点说的清清楚楚,这也是她不同于王府里的女人的一点——她似乎不爱财,也不要名利,更谈不上有多喜欢楚羿。或许因为她本来就是局外人,才将那些东西看得清楚。
可是明明是局外人,入了宫,为何要入局呢?顾雁飞仍旧记得,在她上一世最后的那些时日里,正是她先向楚羿告了状,说他顾雁飞推了她入水,从而失了肚子里的孩子——可明明是她脚滑跌进湖水里,顾雁飞跳水救她,却未能保得住她的龙胎。
顾雁飞挑眉:“没有别的了?”
叶氏温顺的摇头:“没有了。”
“你很聪明,叶氏,比那些女人都要聪明的多。如果你愿意,莫说正妃侧妃,小小一个侍妾,你总是当得的,为什么不呢?”顾雁飞放下手中的杯子,似乎只是随便一问,强势的威压却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直冲坐在下座上的叶氏。
叶氏面色不改,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她是南方人,说话时语调总是婉转的:“奴婢只是在奴婢愿意的地方,力所能及的活成奴婢最想要的样子罢了。”
“你不争不抢?”顾雁飞问。
“不愿争,也不想抢。”
好一个不愿争也不想抢,可叶氏啊,你可知道在今后的一个时日,你不惜杀了自己腹里的孩子,来争夺那些你不想也不愿的东西?顾雁飞唇角一勾,却是嘲讽笑靥,她摆了摆手:“下去罢。”
叶氏行礼退下,顾雁飞久久望着她远去身影,最后垂下目光。我倒想看看。你的不争不抢,能够保持到什么时候!
“小姐。”早晨被派出去递帖子的尺素回来了,她出门时手中拿着的那一页薄纸已经换了一张,手里这一张显然是精致多了,她将帖子递进顾雁飞的手里。
顾雁飞翻开,只见一行行楷小字,如那人一般,如玉温润:
未时二刻,于活水来备下酒菜,请顾小姐赏脸。
落款是一个飘逸的“翡”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