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羿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却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帐篷外喊打喊杀的声音大起来,一片漆黑里穿衣服都需要摸索,更何况观察外面的情况了,原本应该在帐篷里伺候的婢女被王明珠嫌麻烦赶了出去,现在的境况,真是两个人想要点起一盏烛火来都难了。
可是当真应该点灯吗?什么都看不清楚的黑暗让人心生恐惧,可是当灯火点燃,这白色半透光的帐篷便会成为和夜里最闪亮的那一处,楚羿事到如今还摸不准这些前来袭击他们的人到底只是山上的山匪还是强盗,他真的应该暴露位置吗?
不过很快,他就不用继续想下去了。
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完全穿好,楚羿就听到了有人用剑砍向羊皮所制的帐篷上的声音,下意识的,他一手搂住王明珠的腰身,另一手则飞快捂住了王明珠的嘴,惨淡的月色透过帐篷,已经几乎没了照明的作用,他的目光不知道虚无的落在哪里,骨子里野兽似的敏锐却让他做出了接下来的一番动作。
楚羿拽了拽王明珠,两个人先下了地。光脚踩在土地上面,有的地方还有小小的石子,这让王明珠有些不悦的皱眉。可是很快,她就无暇去顾及这些了。楚羿抖了抖锦衾,发现这锦衾很大,比这个床榻还要大一圈。用晚膳时靠过的靠枕还放在床榻角落,他摩挲着将两个靠枕拿过来,然后塞在了锦衾里面,月光实在是太暗了,即使是王明珠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光芒,依旧很难看清楚东西,只依稀判断出床榻上有隆起的轮廓,像是有两个人睡在里面。
帐篷里这个床榻是简易搭起来的,但是好在搭得很高,用来垫起木板的是装财物的盒子,两个红木木盒叠在一起,是一个并不算小的空间。楚羿一直手搂着王明珠,一边就地一滚,正好两个人匆匆滚进床榻下面,再伸手拨弄两下,床上的锦被落下来盖住缝隙,眼前又只剩下一片漆黑。
王明珠似乎在这个时候才尝到恐惧的滋味,伏在楚羿胸口,她开始颤抖起来,声音犹如蚊蝇:“王爷……”
她原本以为换来的会是楚羿温柔的安抚,却没想到只等到楚羿虽然轻,但是显然极其愤怒又凌厉的声音:“别说话!安静!”
王明珠怔愣了些许时候,明白了楚羿大概是害怕声音暴露两个人的位置,将心中那一点儿酸涩的感觉压过去,她悄无声息的叹出一口气,仿佛是在安慰自己什么,很乖巧的闭上了嘴,却没有止住她细微的颤抖。
在危险前面,什么都被放大了。
可是躲到床底下就能够抵挡未知的恐惧吗——不一定。在黑暗又狭小的空间里,王明珠的脸贴在楚羿胸口的位置,只听到耳边传来如擂鼓一般的响声。楚羿是怕的,黑暗里她看不清楚羿的神情,便更能从心跳的速度上听出楚羿的惧怕。
王明珠小小的抿了抿唇角,在巨大的恐慌中她依旧没有开口,而是轻轻的攥住了自己心口那单薄的遗物,仿佛从这一个动作里给了她力量,她安静下来,闭上了眼睛,意欲用这种方式抵御外面刀剑相交的声音和越来越清晰的惨呼声。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楚羿感觉到怀里的女人的颤抖,竟然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厌烦——他刚刚下意识护住了身边这个女人,并不是代表着他有多么爱她,而是害怕她因为恐惧出声会坏了他的事,也怕万一王明珠出了事,对他刚刚获取的王家的助力不利,可是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想到,王明珠竟然这样的柔弱。
她几乎要在他的胸前颤抖成一只鹌鹑了。
这让楚羿有些感觉不适,他不禁的开始回想,他上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是和顾雁飞在一起的时候遇险的。那个时候顾雁飞是怎么做的?顾雁飞持着手中的长枪,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式挡在了楚羿面前,手中的长枪挽出一个漂亮的枪花,她的目光坚毅,下手的动作也毫不留情,血花溅出的那一瞬间连眼神都不动一下,没有半点儿楚羿喜欢的柔婉模样。
可是就是在这个时候,楚羿忽的想到了顾雁飞。想到了那个只要她在,就几乎没有让他感觉到恐惧和慌乱的背影——或许这就是他为什么一直不喜欢顾雁飞的理由,他生得原本尊贵,却又是尊贵中最卑微的身份,他偏偏自傲到自负,可自傲下是已经深入骨髓的自卑。他理解不了顾雁飞骨子里的那种傲气与自信,这使他感觉自己被压制。
而他不喜欢自己被压制。
正是在楚羿走神的这一小会儿,帐篷外的惨叫声渐渐停止了,楚羿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心底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浓,他忍不住搂紧了怀里的王明珠,连呼吸声都缓缓的放轻下来。
有人掀开了帐篷的帷幕,帷幕外的夜风吹进来,携带着一阵浓浓的血腥味,就算是面前挡着还算厚重的锦衾,也缓缓的渗透在楚羿和王明珠的鼻端,他们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心跳却越来越快,脚步声渐渐靠近,楚羿缓缓后缩,背部似乎已经靠在了身后的帐篷壁上。
脚步声停在床榻前面就不动了,因为用锦衾盖住了窗沿的空隙,所以楚羿并不能看到那个人是否站在床边。但是即使如此,他微微闭上眼睛,都能够想象到一个手中提着剑的蒙面的男人站在床边,借着微弱到什么都看不清楚的月光,仔细的打量,床上的到底是不是人的晦涩神情。
也就是在此时,楚羿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手中还有最后一张没有用过的底牌,这张底牌如果用的是时候,他应该可以全身而退。顾雁飞从顾家借出来的三个暗卫应该就离楚羿驻扎的营地不远,他们曾经说过每个夜里他们都会定期察看楚羿的位置是否安全——楚羿现在没有办法传递信息,那么只要正好碰到是他们察看的时候,楚羿就能获救!
这种情况虽然微乎其微,但是楚羿相信自己命不该绝。他还有大好的未来,还有未能实现的皇帝梦,还有太多太多的事在等着他去做,他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的死在这样的深夜里,死在不知道是谁的手里,那他就算是化为厉鬼,也不会甘心。
他听到了一声剑出鞘的声音,这声音极其清晰,也极其熟悉,他也是用剑的,他听过无数遍。
几乎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楚羿耳边尖叫着让楚羿小心,楚羿下意识的将怀里瑟瑟发抖的王明珠往外一推,自己往后又一靠,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下一个瞬间,就有一个剑尖直接刺穿了床板,划破了他身上单薄的衣服,又划破了肩膀,在他和王明珠中间的空隙停了下来。如果刚刚他不动,那么这把剑,大概能直接刺进身体。
王明珠似乎是吓呆了,连楚羿的眼神也涣散了那么两秒。
远远的,他听到有飞快的脚步声朝着这边儿来,随后是有些熟悉但是仍旧算得上陌生的嗓音,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就有人撩开了帐篷的帘子,持着剑冲了进来,下一秒就和站在床榻边的人战在了一处。
那一把刺穿床板的剑在下一瞬间又被扒了出去,两把剑在空中相击的金属声音令人听了都觉得牙酸,好在是帐篷内实在是太黑了,否则拿剑的人一定能够清晰地看到,刚刚穿透床板的剑尖下,有一抹鲜血的红。
两个人过招过的飞快,金戈相交之声不绝于耳,似乎水平都非常高超,紧接着,又有另一个声音加入战局,二对一的战况使另一个人很快落入了下风,最后一声剑刺入皮肉的声音夹杂着一声痛呼,整个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肩膀处被划开了一个并不算浅的口子,由于高度所限楚羿并不能去捂住伤口,他也不抱期望于面前已经吓傻了的王明珠,额头上细密的汗水已经打湿了鬓角的碎发,他屏住呼吸,不久之后听到了属于页二十的声音:“王爷?”
是顾家的暗卫!仿佛就是这一瞬间,楚羿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刚刚巨大的压力和紧张情绪下让他的嗓子紧紧绷住,现在想要发出声音都觉得困难,深深吐出一口气,他用尽自己身上的力气,敲了敲床板。
这个不小的声音被页二十所捕捉,很快,他就和二十一一同搬开了床板,露出了床板底下姿势奇异,形貌狼狈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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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纸上的内容写的已经很是详尽,顾雁飞看完之后将纸递给尺素,示意她点起一盏烛火烧掉,顺手一抬,眸光闪烁两下,神情有一些晦涩——她没想过要让楚羿这么简单就死在一次袭击里,上一世她受过的那些苦难,总要他也来尝尝才行,可是她也没有想到,这样凶险的局面,竟然还能够被他死里逃生。
“起来罢,我明白了。”
浅浅淡淡的吩咐了依旧跪在地上的页一页二一句,顾雁飞又抿了抿唇角,“之后怎么样了,传消息过来了吗?”
“回小姐,页二十留下消息,说天亮之后发觉侍卫已经折损了将近八成,除了誉王之外其余无他人受伤,侍卫首领也未曾受伤,现在正在剩下侍卫的保护之下急行往郯城去,算一算时间,现在也应该已经到了郯城,又派了侍卫赶回江州向皇上禀报情况,重新带侍卫保护太子和誉王。”
这确实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和处理方式了,听到那一句“除誉王外无他人受伤”,顾雁飞微微松出一口气,轻轻点头,她又问:“确定了袭击营地的人是谁吗?”
页一摇了摇头:“这一点页二十没有提到。”
“我知道了,下去罢。”
看着页一页二又从窗户出去,顾雁飞关好窗户,坐回桌边,指尖不自觉的在桌上轻轻叩动了两下——看来,她倒是不用急着赶路了。侍卫赶回江州又带着人赶回来,这一路千里马最快来回也得四五日的功夫。
而且,她更好奇的是,是谁按捺不住,在距离江州这么近的地方就动手了?是燕王,是杨大人,还是……二者合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