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会议散场,几个人纷纷离开,瞿子冲却没有起身的意思,冉斯年看得出瞿子冲有话要单独跟自己说,便打发饶佩儿在外面等他。
“斯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在暗示我,文慈的死跟姚叶是一样的,她们俩都是被不在场的凶手谋害,虽然是主动跳下去的,却相当于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推了她们,对不对?”
冉斯年面色沉重:“是的,我之前没有对你完全坦白。其实,我对黎文慈实施的释梦疗法有些重了,已经不是利用释梦去影响人的潜意识那么简单,也不是利用心理暗示去干预对象梦境,说白了,我是教黎文慈去做清明梦,我希望她能够控制自己的梦境,用尽全力去在梦中寻找凶手。而我相信,她最终找到了,她真的在梦里看到了30年前的真凶。”
“既然是你教文慈做清明梦,那么她的知梦扳机应该只有你知道才对,而文慈跳楼的时候,你正在住院,还处于昏迷状态,所以自然不是你害她。可是除了你,还会有谁呢?”瞿子冲痛苦地扭曲着面部肌肉。提到黎文慈,他的双眼不禁湿润。
冉斯年想说除了我自己,最可疑的人就是你,瞿子冲,你这个黎文慈的丈夫,深信不疑的爱人。
黎文慈最有可能把她做清明梦的一些细节告诉瞿子冲,瞿子冲虽然不是什么梦学高手,但是如果他把黎文慈的知梦扳机告诉给了某个高手,那么也就等于把凶器交给了某个杀手。黎文慈的死,瞿子冲就是间接凶手。
当然,这些话冉斯年不能说,他还得跟瞿子冲这个队长保持表面上的和平和统一战线。
“对了,”瞿子冲揉了揉太阳穴,收回了双眼的湿润,转移话题问,“你跟饶佩儿,你们又和好了?我看你们在一起好像挺亲密的。”
冉斯年耸耸肩,无所谓似的说:“实不相瞒,苗玫她,她订婚了,对,她又订婚了,当然,对象不是我。所以,所以我面对饶佩儿的主动示好,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唉,我们也算是各取所需吧,她现在没了经纪公司、没了饭碗,甚至连房租都快交不起了,连什么痔疮药的广告都肯接,巴不得有我这么一个可以养她的男友。而我呢,一个人单身久了,也需要一个床伴和厨娘。”
瞿子冲苦笑:“斯年,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冉斯年摆摆手:“无所谓啦,爆炸事件和黎文慈死后,我本来就是混日子。什么时候黎文慈的死真相大白,能够为我的释梦疗法平反了,我才能再次振作起来吧。”
瞿子冲又说了几句鼓励冉斯年的满满正能量的话,然后送冉斯年出门:“斯年,今晚拜托啦,如果有什么线索,希望你能第一时间通知我。我们这边也会按照你的思路,调查姚叶到底是从哪里学会的清明梦,有消息也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冉斯年笑着跟瞿子冲挥手道别,拉起饶佩儿的手走出分局。
上了车之后,饶佩儿欣喜地说:“斯年,既然咱们都恢复情侣关系了,你是不是可以继续帮我忙啊?”
冉斯年虽然一直不想听到饶佩儿的这个请求,可这会儿听饶佩儿直白地说出来,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他淡淡地问:“你想要想起咱们在奶奶老家找到的那个盒子里到底有什么,是吧?”
饶佩儿颇有深意地点点头,说:“虽然咱们当时打开的是一个空盒子,里面什么也没有,可是盒子里的颜色花纹却让我想起了什么。我最近这阵子做了三次同一个梦,我在盒子里看到的是一张照片,而且我打开盒子看到照片的那一天正是我父亲过世后一年的6月10日。我还想起了打开盒子的时候我抬头去看过墙上的日历。”
冉斯年明白饶佩儿的意思,6月10日就是最开始饶佩儿那个火车梦中有关车票的谜底,当时车票上写的是6点10分开车的车票,实际上暗指的就是饶佩儿打开那个盒子的那一年的6月10日。
“6月10日啊,这就是我一直想要追寻的谜底不是吗?可是,可是梦里照片上却是模糊的,就好像是一个调色盘一样,根本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我想,也许你可以利用你的释梦疗法,也就是让黎文慈想起真凶的那套方法,帮我想起照片上的画面。”饶佩儿乞求地说。
冉斯年不满地哼了一声:“说白了,你想要做清明梦吧?我知道,这东西的确很吸引人,但是我真的不愿意再去尝试,我真的怕会害了你。你看黎文慈和姚叶,她们都是清明梦的牺牲者。”
“难道清明梦在你眼里就那么不济吗?它就没有帮助过什么人吗?它不也属于你的释梦疗法的一个组成部分吗?”饶佩儿嘟囔着,虽然她对自己的这个要求也没抱什么希望。
听到“它就没有帮助过什么人吗”的话,冉斯年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幅画面,一个皮包骨的年轻人在暴雨天里站在冉斯年大学宿舍的楼下,直愣愣地仰面盯着冉斯年的窗子,任凭倾盆雨水打在脸上、身上,被淋成了落汤鸡。
“这件事容我考虑一下吧,你先不要催我,等忙过这阵子再议。”冉斯年稍稍动摇。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黎文慈和姚叶的案子,真的没工夫去应对饶佩儿的要求。
2
晚上九点,冉斯年上床睡觉,他对今晚抱有很大的期待,不单单是期待能够在今晚的梦里重游姚叶家找到有关姚叶坠楼案的线索,更加希望能够找到有关那个记忆卡的线索。
恍惚间,冉斯年身处的竟然是姚叶家的保姆房,那个一半是储物间堆放杂物一半是保姆单人床的小空间。
他站在一片狼藉之中,目光直指地上散落的几张纸,纸张的抬头写的是“素美整形”。这是松江市最有名的整形机构,聘请了不少韩国的整形专家。
冉斯年蹲下身捡起那几张纸打算仔细去看,只可惜,冉斯年无法翻动它们,这四五张纸就像是粘在了一起,他只能看到第一张。冉斯年无奈地笑笑,看来是今天白天扫荡这里的时候因为太过匆忙,并没有翻开这几张纸仔细查看,所以扫描进大脑的也就只有这么第一张。
幸好,第一张就足以让冉斯年一目了然这几张属于素美整形的套餐介绍到底是什么,因为第一张纸的上方明确写着——欧美面部整形套餐。
再往下看,无非是垫额头、垫鼻梁、丰唇和眼部抽脂等整形以造成深眼窝效果的介绍。下面还有一张图,是一张欧美女性的脸。冉斯年庆幸自己还是能够分清楚亚洲、欧美洲以及非洲人的面部。看图片旁边的文字,原来这张图是用客户的脸PS过的,预计整形后的模样。
毋庸置疑,这份材料一定不是保姆蔡大姐,而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姚叶拿回来的。
姚叶有心整容,而且是想把自己整容成欧美人那样的面部轮廓。冉斯年回想了一下姚叶的身材,的确,她有170厘米以上的身高,骨架也偏大,前凸后翘,全身皮肤很白,如果面部再做了整形,的确是一个惹眼的、貌似欧美美女的形象。
只是,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变身成金发碧眼的欧美女人?又为什么没有去做这个整形手术?是没来得及吗?
紧接着,冉斯年跟随梦的指引,来到了书房。这间书房明显是属于家里的男主人李颂杰的,因为只有一个书桌、一台电脑,书房的装修风格也是比较沉闷的深色系,书架上都是一些有关电子科技和企业经营类的书籍,一看就是属于李颂杰的,因为李颂杰的家族企业正是一家网络科技开发公司。
坐在电脑前,冉斯年像白天那样打开电脑,开机后桌面背景是一幅电影海报,那部电影冉斯年记得跟饶佩儿一起看过,是不久前饶佩儿要求他陪她看的,并且声称这部电影只有两个女主角、两个男主角,并且绝对好区分,他一个脸盲患者也可以在没有任何帮助下看完电影。
于是冉斯年就陪着饶佩儿在家里看了那部《白雪公主与猎人》,要他一个大男人看这样一部童话改编的电影,也着实难为了他。不过,真的像饶佩儿说的,他很顺畅地看完了电影,两个女主角的外形相差太远,连他这个脸盲都可以一眼分清辨别。
李颂杰的电脑桌面就是这部电影的海报,海报的主角是那个美艳又狠毒的王后,气场十足的美国女星查理兹·塞隆。就算没有海报左下角的片名和人名,冉斯年也能凭借着海报上的环境以及王后的穿着打扮认出来。
看来,李颂杰跟自己一样,都对电影里的白雪公主无感,对这位抢了公主风头,得到观众赞誉比公主还多的王后抱有好感。
冉斯年盯着屏幕上的查理兹·塞隆,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姚叶想要整形成欧美美女的样子难道是为了迎合丈夫李颂杰的喜好?她为了夺回自己丈夫对她的爱,不惜改变自己,甚至是宁愿接受数次整容,在自己的脸上千刀万剐,只为了迎合丈夫的喜好?而她之所以没有去整形,那是因为枪击事件之后丈夫李颂杰就因为感激重回家庭,对她百般恩宠?
这样想来的话,姚叶虽然中了一枪,但却是珠宝店抢劫案中唯一得利的人,因为抢匪没有抢到珠宝就成了通缉犯,而姚叶却成功收复了花花公子老公的心。为了心爱的男人、为了家庭,中一枪和整容挨上千刀万剐来比,好像还是中一枪比较划算,至少算是长痛不如短痛。
冉斯年不禁对姚叶这个女人刮目相看,如果珠宝店抢劫案真的是姚叶一手导演的,那么抢匪就是她的同伙。如此一来就可以解释姚叶被抢匪掳做人质的巧合。可即便如此,姚叶也是把命赌在了同伙的枪法上,同样十分危险,这个女人为了李颂杰还真的是不惜以命相搏。
等一下,姚叶在枪击事件之前开始练习做清明梦,而那个时候她希望自己能够变成查理兹·塞隆的模样,至少是欧美面孔,而她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自拍,难道姚叶的知梦扳机就是这个?跟冉斯年自己的智齿扳机有异曲同工之妙?
如果是这样的话,姚叶的手机必须找专业人士好好检查一番了。
3
冉斯年又跟随着梦的指引走到了主卧,姚叶跳楼的地方。他进门后反手关上门,梦里的主卧里只有他一个人。
实际上,白天冉斯年扫荡这里和收拾残局的时候,瞿子冲一直跟他形影不离,说是帮忙,实则监视。好在在梦里,冉斯年可以像用PS一样,把自己不想见到的人给抹掉,所以梦里就只有他这位释梦神探在现场勘查。
冉斯年先是躺在了那张宽大柔软的高档大床上,把自己想象成死者姚叶。
仰视了一会儿顶棚的吊灯,冉斯年突然觉得不对劲儿,就好像有一只眼睛一直在侧面偷窥他一样。冉斯年站起身,重复了白天扫荡的一个动作,他粗暴地拉开了梳妆台抽屉,把抽屉上那个小小的圆形把手凑到眼前,又仔细看了看抽屉内部,顿时后背发凉。
这个看似是黑色塑料制品的小把手,其实是一个伪装的针孔摄像头!有人在监控着在卧室里养身体的姚叶!会是谁呢?能够有机会在抽屉上做手脚的,最可疑的就是姚叶的丈夫,这个家的男主人李颂杰,不是吗?
正想着,突然,冉斯年听到了主卧门口侧面的主卫那边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难道是主卫里面有人?
冉斯年迅速起身,开门进入主卫。他当然知道按照现实而言,主卫里面不可能有人,就算有也是白天真实踏入这里的瞿子冲。冉斯年想到的是,自己的潜意识在给他制造一些启发。
梦中的主卫里依旧无人,但是却仍旧有人说话的声音,那声音来自方形高档浴缸对面墙上的电视。冉斯年不禁哑然失笑,李颂杰和姚叶真不愧是有钱人,泡个澡也要看电视。
此时电视里直播的不是别的,正是白天客厅里正在收拾残局的饶佩儿和范骁。说话的正是范骁,他对饶佩儿说:“饶小姐,看你累得都出汗了,要不要去洗手间里冲个澡然后继续干活儿啊?”
饶佩儿白了范骁一眼,警惕地躲开了范骁一小步,与他保持距离,并不说话。
范骁仍旧嘻嘻哈哈,又往饶佩儿身边靠了靠,眼睛不住往饶佩儿的胸前瞟:“这样吧,我先去帮你放水,干脆泡个澡吧,他们的浴室很高级的样子,泡澡一定舒服。”
饶佩儿伸手推了范骁一把,也懒得跟范骁说一句话,只是起身走到阳台的位置,彻底远离范骁。
似乎有一个摄像机一直跟随着一样,冉斯年就站在电视这边观看着客厅里的直播。看到范骁如此色胆包天,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要马上冲到客厅揪住范骁的衣领,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的潜意识在导演的一场虚假戏码,为的是给他提示。
镜头转向范骁,他似乎已经开始亢奋,又想向饶佩儿扑去,又想去卧室的主卫那里放水洗澡,最后撂下一句:“饶小姐,我先去放水,咱们干脆一起泡个澡,我可以帮你擦背噢。饶小姐,我等你噢,你快,快点啊!”
电视里,饶佩儿一脸嫌恶的样子,朝范骁的背影翻了两个白眼,继续弯腰干活,丝毫没有要洗澡的意思。
这边,冉斯年所处的主卫的门已经被范骁从外面打开,范骁一边性急地脱衣服一边开门,赤裸着上身的他突然看到冉斯年身在主卫,马上愣住了,也不知道是继续脱还是把衣服穿上。
冉斯年上前一步,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厌恶,直接抡起拳头给了范骁这个色欲熏心的臭小子一拳。
有什么关系呢?不开心就尽管发泄,反正就是个梦而已。
看着捂着脸一脸委屈的范骁,冉斯年苦笑着一挥手,把这个用完的道具也给P掉了。
主卫里又只剩下冉斯年一个人,他坐在浴缸边缘,仔细思考刚刚电视里直播的内容,他的潜意识到底想借此告诉他什么呢?是现在在梦里解读呢,还是醒来之后去分析呢?
正想着,冉斯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为什么梦里看见有人骚扰饶佩儿自己会那么不爽呢?这只不过是梦而已啊,而且还是自己的潜意识制造的梦境,难道是潜意识想要提醒自己对饶佩儿的感觉超出了限定?
不会吧?冉斯年撇撇嘴,想到了大学时候的一件事。
他在读大一的时候,就已经显露出对梦的兴趣和超乎常人的理解,那个时候,他的下铺是个跟他同岁的大男孩,是寝室里的老六。老六告诉冉斯年,他最讨厌班里的班花,觉得那女生做作得很,可是因为频繁梦见班花,最后居然发现自己爱上了那个班花。
虽然都是心理学专业的学生,但是毕竟他们还都是大一,老六又不怎么学习,总是逃课,所以就请教冉斯年,让冉斯年用梦学的道理来解释一下这个现象。
冉斯年开玩笑似的告诉老六,其实老六一早就对班花特别关注,潜意识早就迷恋上了人家,只不过意识碍于面子不肯承认。这样一来,潜意识就不乐意啦,就要开始让老六频繁梦见班花。这就像是一场意识与潜意识的博弈,最后意识输了,屈从了潜意识,于是老六意识到自己爱上了班花。
冉斯年也梦见饶佩儿好几次了,从最开始相识的名导之死的案子,梦见饶佩儿的毛衣脱线,到之前不久夜魔的案子,梦见自己无法说话,只听饶佩儿一家之言,再到现在,又梦见了饶佩儿被范骁骚扰。
怎么自己的潜意识造梦总喜欢拿饶佩儿做道具呢?难道自己和饶佩儿就是当年的老六和班花?冉斯年苦笑着摇头,不会吧?他记得老六和班花早就偷尝禁果,大四那年就已经晋升为人父母,毕业后又马上奉子成婚修成正果,现在可是连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
思绪越跑越远,冉斯年急忙刹车,让自己重新思考案情。转眼间,主卫里面已经是混乱一片,画面一下子跳转并且暂停在了冉斯年白天扫荡过后的场景。
地上乱七八糟的都是浴巾、毛巾和各种洗护用品,连洗脸池下方的柜子也被冉斯年给掏空。就在冉斯年的眼神扫视这些地面上的物品的时候,一道反射头顶灯光的光引起了他的注意。地面上一定有一个可以反射的点,是什么呢?
冉斯年弯腰寻找,在一堆杂物中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圆圆的反光物体。那是一个金属质地的徽章,可以佩戴在胸前的徽章,奇怪的是,徽章的背面还粘着一块墨绿色的橡皮泥。
冉斯年把它捡起来仔细观看,徽章是银色的,上面凹凸不平的花纹是一个飞翔的鸟的形状。这东西一下子就让冉斯年想起了他大学的校徽。因为二者实在是太像了,但是又绝对不是他的大学校徽,就好像是有人根据他的大学校徽改造设计过一样。
难道这是姚叶的大学校徽?不,校徽上一般都会有学校的名字,可是这个徽章上只有一个飞翔的鸟的图案。况且,如果是普通物件,又怎么可能会被放在这么隐蔽的地方,上面还粘着橡皮泥?
冉斯年弯腰去看洗脸池下方的柜子,柜子里侧的下水管就是墨绿色的。难道是有人把这个东西粘在了下水管的里侧?自己白天扫荡的时候因为用力过猛把它给震了下来,随着柜子里的瓶瓶罐罐一起掉在了地上?
这一定是姚叶的东西,冉斯年的直觉告诉他,而且这东西跟姚叶的死也有脱不开的关系。冉斯年一边想一边急着想要把粘在徽章上的橡皮泥给掰下来,可是无论他怎么用力,软塌塌的橡皮泥就是纹丝不动。
冉斯年明白了,因为白天的时候这东西掉落在地上,橡皮泥也是紧紧粘在徽章背面的,所以在梦里,他是无论如何都掰不开的,只有等明天一大早,他再走一趟姚叶的家,把这东西取出来。但愿昨天收拾残局的时候,没有把它给弄丢,但愿它还跟柜子里的那些瓶瓶罐罐一起又被他一股脑儿地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