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明晟看出了她的恐惧,心中愧疚,遂低眸避开她的目光,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会请皇上出面,一切,以保证你的尊严为重。”
“为什么?她,不能容忍我的存在?”似乎穷尽了一生的力气,她艰难地开口问道。
田明晟回眸看她,目光清澈而深沉,道:“不,不是谁容忍谁的问题,九公主,你还年轻,该拥有属于你自己的幸福,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你必须是自由的,我已耽误了你太久,不能再继续错下去。”
“可是,我已无法再爱上别人。”北堂静看着他,一字一字道,两行清泪顺着毫无血色的面颊静静滑下。
田明晟侧过脸,半晌,道:“有生以来,我只爱过一个女人,今后,也不会改变。所以,”他顿了顿,抬眸看着北堂静凄艳的表情,“我很抱歉。”
绝望像是扑面而来的巨浪,一下便将北堂静卷进了无边的悲伤海洋中,她很想失声痛哭,但这些年,作为一位公主,她所承受的失去和屈辱已让她变得坚强和懂得隐忍。
她强行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盯着田明晟,道:“如果我说,只要留在你身边,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你是否还要坚持?或者,你直接告诉我,只是我的存在让你和她如鲠在喉如刺在背,所以,你才做了这样的决定。”
田明晟看着她,惊讶于她的固执和犀利,同时也明白,谈话已无法继续,他沉静道:“我希望,你能考虑我的建议。”言讫,转身向大门走去。
出了蘅皋殿,他仰头,看着夜空中寂寥的几颗寒星,轻轻地叹了口气。
人啊,总有顾此失彼的时候,有时候细想,这何尝不是一种自私?当初,他想停止平楚与百州的战争,南沙溢要他迎娶北堂静作为条件,他明知自己不爱她,却依然答应了,那时,他何曾考虑过一旦成亲后,北堂静将会面临什么样的生活和处境?他想的,只是达成自己的愿望。
可笑的是,即便如此,最终,他的愿望还是落空了。
如今,他想弥补自己犯下的错,却发现已不那般容易。
如果,北堂静拒绝离开,该怎么办?他不能强硬地对待她,至始至终,她都没有犯什么错,她应该受到公正的对待。
该怎么办呢?
回到即墨府,已是戌末,去琉华园的路上,发现墨影还在汐华园前。
田明晟眉头微凝,上前问道:“郡主还未歇下吗?”
墨影摇头,道:“刚刚要了两壶酒进去。”
田明晟踌躇片刻,问:“她有没有说什么。”
墨影俯首,道:“一个时辰前她曾向属下问及您的去向,属下没有隐瞒。”
田明晟释然,对池莲棹和墨影道:“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推开汐华园的门,满院月光,一片沉静。
他曾想派两名侍女给她,可她拒绝了。他已习惯了这样的安静,可看到她的院落如此安静和毫无灯火温暖时,他心中却有些难过。
没走几步,就发现了她,因为她就坐在院中那株海棠树下的几案旁,背靠树干,小脸微侧,似是睡着了,淡淡的酒味在空气中氤氲。
平楚的九月,夜晚已是颇凉了,如果这样在醉酒中露天睡一晚,会生病的。
他走过去,蹲下身子,想将她抱进房中去,不意刚碰到她的肩,她却突然睁开眼睛,她并没有醉,只是在微醺中闭目沉思而已,想得太过入神,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最初的惊讶和戒备退去后,她显得有些局促,害怕心事被他看穿般的局促,低声道:“晟哥哥,你回来了。”
田明晟看着她有些潋滟的眸光,点头道:“听啊影说你还没睡,所以进来看看。”
他并没有如她所想般留在安里过夜,她原本该高兴,可看着这样的他,却是更多的感伤和歉疚挤上了心头,她低眸,看到案上的酒壶,道:“今天突发奇想,向他要了两壶酒,定是他告状了。”
田明晟不语。
熙儿停了停,抬头看他。
田明晟伸手握住她的手,看着她道:“有什么想法不能直接告诉我么?我不希望,在我们以后的生活中,还有隐忍存在。”
熙儿垂下眸,咬唇,微微摇头,泪珠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低落,道:“我不知该如何说。”
田明晟怔了怔,突然明白了。如果说,他们之间还有难以启齿却又无法忘怀的纠葛,只有一件事。
所以,知道他今夜去了安里,她要借酒消愁,只因虽然她心中有担忧,却因为她心中亦有愧疚,觉得没有权力要求他的忠诚,所以她难过。现在,他回来了,她也并不觉得开心,那是因为,他的忠诚让她心中的愧疚更深,她无法排解,更无法展颜。
这个傻瓜,该怎样让她相信,对于她和宴泽牧的那段过往,他更多的是心疼和自责,毫无责怪她的意思。该怎样让她相信,只要她自己能从阴影中走出来,那段经历将随着他们新生活的开始而彻底淹没在岁月的长河中,永不再被人记起。
“熙儿,夜深了,你早些睡吧,不要想太多。”思索半晌,最终,他能说出的,却只有这句话。
熙儿点点头,道:“晟哥哥,你也早些休息。”
次日上午,田明晟上朝去了,汐华园中来了客人。
看着突然到访一脸不悦的虞红络,熙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介于她是长辈,熙儿给她奉上茶后,站在一边等着她开口。
虞红络坐在窗边,也不看身旁的她,目光直视着前方,开口便道:“听说,你在阎煞嫁过人。”骁王府财大势大,她想要知道某个人的底细,并非难事。虽然知道那个男人是阎煞的皇帝,但她故意省略不提。
熙儿一惊,抬眸时,虞红络正好也看过来,目光冰冷而,充满鄙夷。
她怔了一怔,低下了头,道:“是。”在自己爱人的母亲面前承认自己曾经属于过别的男人,委实是一件万分煎熬的事情。
“那你有什么资格叫他休了自己的侧妃?”虞红络拔高了音量。
熙儿一愣,一句“我没有”到了唇边,又被她强行压了回去,消息来得突然,最初的震惊过后,她立刻意识到,不管是不是她的主意,田明晟这样做,总是为了她。
见她不说话,虞红络更生气了,一拍桌子,对熙儿怒目而视,道:“今天我把话撂在这里,如果,晟儿他真的休了北堂静,除非你叫他也不要认我这个亲娘,否则,在我死之前,你不会有好日子过!”北堂静不受宠,不能为即墨氏传宗接代,她虽有些失望,但同样出生高贵却不受宠爱的她对于同样命运的北堂静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情感,而身为紫嫣的亲生女儿,容貌又与与紫嫣有几分相似的熙儿无疑就成了二十几年后的紫嫣,让她觉得,今日即墨府的这一切,和二十几年前如出一辙。
当年,在凌弑语的高压下,她不能将紫嫣怎么样,心中一直憋着一口气,如今,如果她同样也不能把熙儿怎么样,这口气让她如何咽得下去,她颜面何存?
是故,即便没有田明晟要休掉北堂静这件事,她也是要给熙儿下马威的,只不过,原先她想等到熙儿给田明晟生下继承人再说,而田明晟昨夜的行为却让她提前爆发了。
熙儿垂手站着,微咬了咬下唇,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强迫自己抬眸看向虞红络,用近乎软弱的表情和语气道:“伯母,您放心,我会劝他放弃这个打算的。”无论如何,她不希望因为自己,影响了田明晟和他母亲之间的母子之情,她虽然自幼没有母亲,但看义母和辰弘辰奂两兄弟之间的感情,她知道,母子之情是很珍贵的。
她的示弱让虞红络心中稍微好受了一些,她扫了熙儿一眼,目光落在她的平坦的小腹上,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