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影实在看不下去,再次催促田明晟道:“少主,我们走吧。”
田明晟面色比刚才又苍白几分,眼睁睁看着她成为别人的妻,原是这种感觉。此刻,他只期望,他成亲那天,她不曾去观礼,不曾尝过这般比死更难熬的痛。
他微微垂下眸,徐徐转身,低声道:“走吧。”只要她是安全的,他,尊重她的选择。
台上,宴泽牧面含微笑地从侍女托盘中取过那顶华光璀璨的凤冠,动作轻柔地向站在他身前的熙儿发髻上戴去。
一切都完美无缺,仅仅只差几公分的距离了,风云剧变!
但见熙儿在微风中轻轻卷荡的红袖中银光一闪,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齐根刺入了宴泽牧的胸膛,只剩一小截紫金色的把柄在外面。
事出突然,一侧那位宣读诏书的太监手中圣诏‘啪’的一声落了地,呆若木鸡,而另一侧的侍女则是惊叫一声,直接昏倒。
离得稍近的能看清两人之间情形的所有人都被这突来的变故惊呆了,而离得稍远的人们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见台上那名侍女直挺挺地倒了过去,一时都纷纷停止议论探头探脑地观望起来,偌大的紫璃广场在一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已走出十几步的田明晟为这异常的气氛转过身来,可惜的是,他同样看不清台顶的状况。
熙儿仍然握在刀柄上的手微微颤抖着,抬眸看向面前的他,他的眼中有悲凉,有释然,有痛苦,唯独没有她想看到的惊诧。
他的手顿了顿,没有费神来看没入胸膛的刀锋,而是继续平稳地将凤冠按上了她发髻,并用一支缀着翡翠流苏的凤头簪固定好。
熙儿生不如死地痛苦起来,痛得她无法忍受,她一把拔出了龙纹,飞溅的鲜血像是风中飘零的牡丹,凄艳了这原本灿烂的春光。
极痛中,宴泽牧终是无法自持地退后一步,台阶上的侍卫此时才回过神来,一边高呼着“保护皇上”一边腾身向熙儿扑了过来。
熙儿含泪看着宴泽牧,带血的刀锋一转,双手紧握着向自己的心口狠狠刺下。
“不!”沉痛到几乎滴血的惊喝,来自田明晟,人群中,他腾身而起,像一只苍黑色的雄鹰般,向琉璃台顶飞跃而来。
然而,熙儿用尽全力的那一刀,并未能刺透她身上那件描龙绣凤的喜服。
她满目震惊地抬眸看向面前的宴泽牧,他已恢复平静的眼神告诉了她一切。
她想要他死,而他,却要她活。
所以,他身侧只站了普通的太监和侍女,并没有带着总是与他如影随形的追月。
他在等她动手。
他说过,不管她要什么,她想要他做什么,他都答应她。
她并没有说出口,可他已经知道了,并且,如他誓言一般,毫无异议地全盘接受。
不,她不要再领他的情,今天这一刀,他和她之间已是两清了!
她刀锋再转,刺向自己的脖颈。却已,太迟了。
他一道掌风过来,劈落她的龙纹,同时伸手一拉,将她从扑过来护驾的侍卫必杀的攻击中扯出,凌空向即将踏上台顶的田明晟甩去。
田明晟张臂接住人,旋风般向远处掠去。
侍卫们见状,纷纷追赶而去。
宴泽牧沉喝:“有敢阻拦者,格杀勿论!”
侍卫们纷纷停下脚步,惶惑不解地回身看向自己的国君。
琉璃台边缘,宴泽牧满身鲜血,临风而立,向已然掠远的田明晟高声道:“田明晟,三年之内,我将带领我的军队,接回我的皇后!”
熙儿那一刀并未刺中他的心脏,他知道她懂医术,绝不可能拿不准位置,她想以这毫厘之差以及她的死来还他的情,他会让她知道,除非一生纠缠,否则,此情,难了。
三月六日,曾因宴泽牧大婚而一度缓和的战局再次激烈起来,三月十五,洲南彻底沦陷,辰弘带着残部向盛泱方向疾行,继续与阎煞大军作战。
与此同时,平楚的左丘玄部乘势向盛泱北部急攻,夜灵死后由陆清远担任统领的边防军竭力阻击,奈何寡不敌众,眼看不支。
三月末,明堂眼看情况不妙,无奈之下只好派出威武军和勇捷军支援南北两部,独留虎翼军在盛泱护卫都城。
两支大军出发刚刚三日,明堂突然暴毙于贵妃楚媚的寝宫中,同日,背叛宴泽牧逃回盛泱的“忠臣”詹锐公然谋反,率领五万人马对洪鹰城外的虎翼军进行了突袭,双方正厮杀,已被派出支援北部边防军的勇捷军突然出现,协助詹锐一起攻击虎翼军,虎翼军强撑几个时辰,军长杨肆被杀,副军长韩旸被擒,失了首领的士兵们全数投降。
詹锐窃据了盛泱之后,对宫中姬氏皇族和朝中忠于旧皇的老臣们进行了大肆屠杀和清洗,一时间,血腥和惨叫声充斥了这个不是战场却胜似战场的都城,百姓们人心惶惶,紧闭着门户眼神恐惧地看着国运倒转天地失色。
四月初,詹锐篡位称帝,颁下诏书号召全国停止战争向阎煞投降,美其名曰为百姓谋生路。
洲南东海和西岭以及北部的边防军各拨出一路军队奉诏还朝,詹锐满心欢喜地等待着各路镇守王的朝见,不想叩开盛泱大门的却是饱含仇恨愤怒的刀锋和长矛。
刚刚从屠杀中恢复平静的盛泱再次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四月初八,平楚雪都烈城,即墨府汐华园。
熙儿靠坐在一株繁花正茂的海棠树下,身侧一座鲜花围绕的坟茔,墓碑上刻着几个狂狷的大字妻紫嫣之墓。
她仰头看着头顶那方湛蓝的天空,心中亦像那片天空一般,空茫一片。
她在思考,纠缠了她一生,毁了她一生的爱和恨,究竟是什么?
她恨凌弑语,可她的母亲原本就是他的妻子,虽然她抛弃了他,背叛了他,可他却爱她如初,不论生死,并一直延续到他死为止。他又有哪一点可恨?
她爱她的父亲,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夺走了凌弑语的挚爱,让凌弑语一生都生活在复仇和失去爱人的痛苦中,毁了他的一生,作为凌弑语的儿子,田明晟不是也该如她恨着凌弑语一般来恨她的父亲么?
可他没有,他选择了原谅,选择为他父亲的过错赎罪,选择牺牲自己来成全别人,从不要求别人的体谅和理解。
和他比起来,她显得那般任性,那般狭隘,那般自私。
或许辰莹说的对,她原本就已经拥有了许多,却仍似一无所有般自苦,这一点,委实是可恨且讨厌的。
她收回目光,侧头看向身旁的墓碑,伸手轻轻抚过它光滑冰凉的边缘。田明晟说,他父亲死了之后,他本想将她母亲的棺椁送回百州与她父亲合葬,只是苦于不知她父亲如今究竟葬在何处,如今,百州战火遍地,迁坟也多有不便,只好再等一段时间了。
其实,对于母亲在这里,她也不是那样反对,凌弑语守着她母亲的坟茔过了十几年,他有资格让母亲继续留在这里陪着他,至于父亲,他得到了母亲全部的爱,他应知足了。
站起身,抖落一身花瓣,她开始思索自己的归处。
百州那边风雨飘摇,辰弘处境堪忧,每每想起心中就焦虑万分,可如今的她不能去和他同舟共济了,失了武功的她,除了增加他的负累,什么也不能为他做。
此处,也非她的久留之地。她知道田明晟希望她能留下来,可她不能,他也并非无牵无挂,她不想成为他的另一份牵绊,况且,她心中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担心琉璃台上宴泽牧最后的那句话,会让他走上原本不愿意选择的路,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