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泱来的队未怎么交战就跑了,剩下黑翎军与阎煞军队激战不休,伤势未愈的田明晟驾着熙儿的马车向北而行,未几,即被宴泽牧拦住。
双方为争夺熙儿再次发生激战,正胜负难分中,看到马车中的熙儿向宴泽牧伸出了手……
新安郡以南,通往阎煞金煌的官道上。
华丽宽敞的马车在近百骑兵的随行下平稳地行驶着,车内,熙儿被一袭纯白色厚暖的貂绒毯子裹着,宴泽牧抱着她,像抱着一个初生的婴儿一般小心翼翼。
熙儿闭着双眸,她并没有睡着,她只是……不想睁开,不想面对他。
脑海中反复地盘旋着山道上当她将手伸向宴泽牧时,田明晟眸中那又惊又痛的目光,其间传达的深沉悲伤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无颜见他,除了宴泽牧之外,她无颜见任何人,任何她曾爱着,或许,也爱着她的人,无论生死。
她看出他和宴泽牧都是重伤未愈,为了避免他为了她而受到更严重的伤害,她急于结束他们俩之间的争斗,所以,她自己做出了选择。
自清醒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已完全丧失了武功,她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虽然,她明白,在再生谷时,自己已是强弩之末,若非宴泽牧救她,她只有死路一条。但她不感激他,即便与萧天临一起死了,总也好过现在的处境。
萧天临,天仙一般的人,原来,也是会死的。呵,其实她不是早就知道他有多么的脆弱,她只是一直不愿面对,不愿接受而已。
曾记得,她曾答应他再去再生谷要为他吹箫一曲的,如今,她再没有机会了……
眸中涩痛难过,她咬紧牙关,忍着。
既然她没有死,她只好继续活着,而今,能支撑她继续活着的唯一理由,就是报仇。
为辰奂报仇,为萧天临报仇。
而回到宴泽牧身边,是她能达成心愿的唯一途径……
冥思中,额头上突然覆来一只手,引来她的轻轻一颤,于是,装睡无法继续,她只好睁开眼睛。
宴泽牧正低眸看她,放在她额上的手轻柔地理了理她额侧的细发,问:“还疼不疼?”
“杀了明堂。”她低喃。
“好。”他答应,没有一丝犹疑。
宴泽牧和熙儿于正月十五回到金辉皇宫,正月十五夜间,数十位百州朝廷重臣在龙栖园饮宴时中毒而死,待到盛泱皇城禁卫军得到消息赶到时,繁华妖娆的龙栖园已成为一片火海。明堂当即下令各路军队围追拦截龙栖园园主梅云轩,结果一无所获。
正月十七,阎煞正式向百州宣战,除了向洲南发动进攻外,宴泽牧派出十艘战船,同时从海上向西岭和东海发动攻势,整个百州顿时陷入一片战火弥漫风雨飘摇的苦难中。
正月十九,京州君姬琨病逝,因战事如火,国不可一日无君,明堂正月二十便继位称帝。
正月二十二,金煌茉清宫。
熙儿刚刚服过药,遣退了素雪,独自一人靠坐在床上,她的右腿骨折,至今还不能行动自如。
宴泽牧对百州发动了总攻,她知道,并因此而日夜难安,只因,在他的兵锋下,洲南,辰弘,首当其冲。
她为此十分担心,却又,束手无策。
她没有表现出恢复记忆的样子,对于失去孩子一事,她没有说,宴泽牧已经知道了,他没有在她面前显露太多愤怒和心痛的情绪,他将他所有的怒火都化作战火,直逼百州盛泱,他要,血洗盛泱。
他毫无保留地向世人宣告着得罪他的后果,为此,他无视天地失色生灵涂炭。
而在她面前,他一如既往,仔细呵护疼爱备至,因为战争的关系,白天她很难再见到他,但他每晚都来茉清宫与她同睡,她身体不好,他什么也不做,只静静地拥着她。
唯一不同的是,以前,总是他睡在外侧她睡在里侧,而现在,为了避免碰到她受伤的右腿,他睡在了她的里侧。
每一夜,对于她来说都是一个折磨,一面,她忍不住追忆她失忆之时与他同享的温柔和幸福,为他心痛为他感动,一面,她又无法原谅他对她做过的一切,或许,他是真的爱她,可他不该在夺去了她身边那么多至亲好友的生命后,还天真地以为她能接受他。
每晚,她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后就开始静静思考,失去武功的她,该以什么方法杀他,血淋淋的画面总是让她情不自禁地眼眸发热鼻子发酸,然后,便想起辰奂,想起白可,想起萧天临,想起辰弘,心中开始像铁一般的冷硬,但转瞬又在他柔软温热的呼吸中软化,一半冰雪一半春水,水深火热般地痛。
她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拖延,刀剑无眼,万一辰弘在战场上有任何不测,一切就都晚了。
但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地响起他轻哑的低喃:
“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触手可及的幸福……”
“这样的安全感,我从未有过……”
她在矛盾中深深地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犹疑不决和优柔寡断。不论是哪一种选择,都像撕碎了她的心一般痛。
在这个萦绕着他和她短暂幸福余韵的宫殿里,她在煎熬中度日如年。
二月初五,午后,宴泽牧来到茉清宫。
熙儿很惊奇,好多天没有在白天看到他,今日蓦然看去,只觉好似瘦了一些,身形因而显得更加挺拔颀长。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坐在床沿看着她的腿,问:“现在还痛吗?”
熙儿不明白他何意,只能道:“还有一点。”
他低下眸,执起她的手,沉默片刻,抬头看着她,轻声道:“对不起。”
熙儿一怔。
他眸深似海,接着道:“从前,我一直以为,只要能报仇,不必介意伤口那点痛,到如今我才明白,不管你用何种方式去报仇,已经造成的痛,无法弥补。清歌,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
他不像是会说“对不起”这三个字的人,可就在刚才,他对她说了两遍。
熙儿怔怔地看着他,回过神来后,微微垂下了眸,无言以对。
片刻的安静之后,他的语调转为轻快,道:“今日天气不错,我带你去花园透透气如何?”
熙儿抬眸,问:“你不用处理政务么?”
他微微一笑,阳光般灿烂的,道:“今天例外。”言讫,令素雪拿来一件厚绒披风,将她裹起来横抱在怀中出了茉清宫宫门。
才刚过二月,拂在面上的风已褪去了那丝冷意,变得和煦温柔,御花园中姹紫嫣红,春光烂漫。
宴泽牧抱着她在花红柳绿中徜徉了一会儿,在一棵白玉兰树下的花坛边坐了下来,将她放在他膝上,身侧,一大片红色的蝴蝶兰。
“累不累?”宴泽牧见她额上有细微的汗,问。
熙儿摇头,她只是有些热,她转眸看着身侧的蝴蝶兰,问:“为何这边会有这么多蝴蝶兰?”
“去年我命人种的,以前是牡丹。”他道。
“你喜欢蝴蝶兰?”熙儿问。
“不,我母亲喜欢。”他伸手撷来一朵,道:“我记得,她曾说,这种花的花瓣像翅膀,远远看着,就像幸福正向你飞来,让人愉悦。”
熙儿微微侧过眸,他和他哥哥过得那般不幸,他母亲,必定是没有得到幸福了。
“清歌,我想在这御花园中盖一座普通人家的那种宅院,你说好不好?”他突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