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儿站在墙边,手中握着一枝毛笔,仰着头表情专注,正好高她一头的宴泽牧紧贴着她的身子站在她背后,右手握住她执笔的手,一边引导她在墙上落笔一边语音轻柔道:“手不要抖,笔不要握得这么紧,放松一些……对,这边的线条一定要流畅,才能显出瀑布的流动和速度……”
少时,熙儿暗暗舒了口气,转过身放下毛笔,在身侧放满了各色颜料和毛笔的案上重新拿了一枝较细的笔,正想去蘸那黄色颜料,却被宴泽牧按住,只见他伸手拿了枝最粗的简直像刷子一般的毛笔,饱蘸了带着菊花清香的颜料,递给她。
熙儿执笔在手,瞠眸道:“这么大的笔,怎么画?”
宴泽牧笑道:“遍地菊花,你要一个花瓣一个花瓣地去画么?”
握住她的手一番行云流水般大起大落,山下涧侧顿时出现大片如云般团簇绵延的黄。
收笔之后,熙儿仔细看了半晌,忍不住扑哧一笑,道:“谁能知道这是菊花啊?”
“画因人而生,无需哗众取宠,这幅画,寄托的是你我的心情,何须别人看懂?”他的声音沉柔悠远,像是飘在风中。
熙儿心神为之一荡,忍不住回眸看他。
他浅笑着低头,伸指一点她的鼻尖,问:“我说得对么?”
熙儿还未回答,耳畔却传来素雪有些迟疑的轻唤:“皇上,娘娘……”
熙儿应声看去,身后却并无她的身影,原是她害怕打搅两人,站在门外不敢进来。
“进来。”宴泽牧头也不回,只重新去案上拣了一枝笔,饱蘸了枫红色的颜料后,塞到熙儿手中。
素雪进来行礼后,垂首站在两人身后,道:“皇上,追月让奴婢问您,议政殿的会议,您还去吗?”
宴泽牧闻言,明显愣了一愣,但很快便恢复了常态,道:“今日无政可议,让他们每人就着殿中菊花作诗一首,完了交上来就可以回去了。”
素雪答应着,正要退下,宴泽牧又道:“殿中菊花他们若是喜欢,可以搬回家去,告诉他们是朕赏的。”
素雪出去后,熙儿问:“你是不是忘了去呀?”
宴泽牧轻笑一声,带着一丝调皮,道:“那也不能让他们知道。”言讫,把着熙儿的手继续渲染那漫山的红枫。
酉时初。
窗下的贵妃椅早已被他命人换成可供两人并排躺着的柔软靠椅,此时,两人正靠坐在长椅上,于昏暗柔和的暮色中遥遥地看着东墙上那幅新近完成的壁画。
深浅得当的颜色,恰到好处的描绘,远远看去,就像真正的天壑峡谷重现眼前一般。
熙儿看了半晌,忍不住轻轻叹一口气,回过头来看向身侧的男人,问:“你究竟还有多少才华是我所没发现的?”
宴泽牧侧过脸来,唇角忽而勾起一丝笑纹,明艳神秘,道:“是不是感觉像捡到宝,越看越高兴?”
熙儿嗔怒地打他一下,转过头继续看向那幅画,叹道:“不过,那里真的好美……”
“你若喜欢,我命人在那里修建一座行宫,每年秋天都带你去那里住一段时间,如何?”他拥着她,问。
熙儿愣了一愣,笑着摇头,道:“我还是情愿每年秋天都骑一匹马,赶几千里路跑到它面前,远远地看它一眼。如此,才显得弥足珍贵。”
宴泽牧在她额上印下轻轻一吻,道:“好,就依你。”
熙儿在他的柔情中低眸,沉默半晌,低声问:“你何时才能帮我找回记忆?”
宴泽牧抬起她的下颌,看进她乌黑的眸中,问:“为何如此看重?仍是觉得在我身边不开心?”
熙儿摇头,看着他道:“我只是觉得,我好像遗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或者,是什么重要的人,想不起来,总是闷闷的难受。”
宴泽牧伸手轻捧住她愈加清丽美艳的小脸,越来越浓的暮色中,只有他的眼睛是亮的,“你多虑了,这世上,已没有值得你牵挂之人。”
熙儿微微垂眸,少顷,问:“那,可还有牵挂我的人?”
宴泽牧神情不变,只道:“若有,缘何直到如今无人来找你。”
熙儿抬眸与他对视,道:“我身处深宫,就算有人来找我,我也未必知道。”
宴泽牧看着她不语。
熙儿以为他要生气,微微侧过脸别开眸不看他。
他放了手,扬声唤道:“素雪。”
素雪应声进来,他看着熙儿的侧面,道:“去叫追月把我的令牌拿来。”
少时,素雪捧着一方托盘进来,红色的丝绸垫布上,一块金色的令牌闪闪发光,正面是个“钦”字,反面则是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
宴泽牧修长的指挑起那块令牌,放到熙儿手心,道:“有了这块令牌,你可以随时出入皇宫而无需通报,但为了安全起见,你必须带素雪同行。”
熙儿拿着那块令牌,抬眸看着宴泽牧怔怔不语。
宴泽牧却忽而一笑,倾过身子分外亲昵地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额头,道:“这下满意了吧?”
入夜,点将台上。
宴泽牧执着熙儿的手,沿着栏杆围砌的台缘缓缓漫步,晚风扬起两人玄色的披风,和长发一起在朦胧的月色下纠缠旋舞。
少时,宴泽牧停住脚步,手抚栏杆,看看脚下一片辉煌的皇宫,再放眼眺望一下远处灯火阑珊的街市,问:“清歌,你喜欢哪一个?”
熙儿顺着他的目光看看远处,伸手指着脚下的皇宫,道:“当然是这个。”
宴泽牧似乎有些诧异,转过眸来,看着长发飞舞的熙儿,问:“为何?”
熙儿眯眼望着远方,道:“那里再自由,再热闹,再温暖,终是与我无关,我的一切,在这里。”
宴泽牧定定地看着她,月光下,眸中情绪翻涌如潮。
熙儿在他的注视下微微侧过小脸,颊上有些发烫,远处似有一条蜿蜒的丝带,他说过,那是九龙河,传说,金煌的宫中每出生一位皇子,初次沐浴都要用九龙河中的水,暗喻龙生九子之意。
宴泽牧重新执起她的手,指向皇宫西面那亮着上百盏巨大火炬的地方,道:“那就是我跟你提过的琉璃台,待它建成,我们就成亲。”
熙儿看着那看起来浩大繁复的工程,问:“是不是每个帝王封后都要造这样一座台?”
宴泽牧笑着拥过她,道:“当然不,只是你运气好,嫁了个不缺银子的夫君。”
熙儿从他怀中抬起头来,道:“我听说你和百州正在交战,为何还要浪费人力财力来造封后台?”
宴泽牧笑道:“如果不造这样一座台,将来别国的皇后去哪里朝觐你啊?”
熙儿看着他风轻云淡般的笑意,问:“你为何要攻打百州?”
宴泽牧蹙眉想了想,道:“它就像一个胖子,臃肿地挤在我身边,让我觉得很不舒服。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改善一下生存环境。”
熙儿垂下眸,没有说话。
“站在这里有什么感觉?”他转移了话题。
“有点冷。”熙儿迎着风眯着眼睛,心中生出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来。
宴泽牧扯过身后的披风,将她娇小的身躯紧紧地裹在怀中,低声问:“现在还冷吗?
熙儿脸颊贴在他的胸前,沉默片刻,伸手轻轻环住他劲瘦的腰,闭上眼睛,道:“不冷了。”
十二月,雪都烈城完全成了冰雪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