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天临半坐半躺地靠在那棵老松下,脸微微侧在一边,闭着双眸,如水的轻纱如羽的长发铺散在身下的岩石上,一动不动。
熙儿的心漏跳了一拍,胸口似被棉花塞满,堵得喘不过气来,怔了一怔之后,近乎僵硬地向萧天临走去。
她已经离他如此之近了,他仍然毫无反应,他……
不,不会的,他一定是睡着了,一定是……
烈烈的海风中,熙儿下意识地摇着头,却摇出了泪。
一步,又一步,越来越近了,可,她看不出他呼吸的征兆,他的胸口不在起伏,没有丝毫还活着的迹象。
离他三步之遥,熙儿看着他完美如玉雕一般的脸庞以及无声无息的样子,终于再也迈不动步伐,强撑多时的意志于此时全线崩溃,她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颓然瘫坐在脚下的岩石上,绝望地呜咽:“不……”
她垂下小脸,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襟,泪如雨落。她甚至,甚至不敢去探他的鼻息,只怕,结果正如她目前看到的一样,他已经……
不会,不会的,他武功那般高,没有人能杀他,没有人能杀得了他,他怎么会死呢?一定是她看错了,一定是。
她心中惊痛万分,兀自一个劲地否定着,却不敢再抬头看他一眼,只恨自己,为何要将他留在岛上?为何不带他和李荥一起走?为何……为何总是要到无法挽回的时候才来痛悔?
萧天临……
心好痛好痛,分不清是意识上的痛还是真实的痛,整个天地都似乎被痛苦笼罩着,海风幻化成利刃,刀刀割在她的心底,鲜血淋漓。
她好想昏过去,醒来后,发现这只是一场梦,可她偏偏意识清醒,只能生生地承受这种撕裂灵魂一般的痛。
萧天临……
她曾真心喜欢过的人,她从未想过,他也会死,她真的从未想过,他会死……
她咬着唇,挣扎着抬起头来,却在睁眸的瞬间,愣住。
萧天临睁着一双晶澈的大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见她抬眸看来,自动忽略她脸上纵横流淌的涕泗,笑得无限欢欣,柔声道:“雁影,你回来了。”
熙儿表情呆滞地眨去眼中晕积的泪水,真切地看到面前的他仍然活着,不仅活着,还笑着,心中难以承受瞬间颠倒的极悲和极喜,只好借助于行动。
她突然扑进他怀中,喜极而泣,道:“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萧天临僵在当场,手足无措,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后,玉般的脸庞上缓缓浮现两片红晕,春日桃花一般。
他垂着眸,静静地看着伏在自己怀中低低抽泣的熙儿那被泪水沾湿的睫毛和脸颊,心中突然有些抑制不住的触动,于是,他极为自然地轻轻环住了她瘦削的脊背,并将自己的脸颊贴上她的发顶。
突来的温情和热度让熙儿有片刻的愣怔,当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几乎是忙不迭地退离了他的怀抱,小脸本该通红,但由于近一段时间连日奔波的劳累和伤势未愈的关系,双颊只是泛上了淡淡的嫣红。
她侧着脸快速拭去脸上的泪痕,收拾了一下情绪,这才转过脸来看向萧天临,他刚刚定然在发愣,见她看来,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失落,看着她不说话。
刚才的一幕还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她清了清嗓子,看着崖下问:“玉玉,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李荥呢?”
“宴泽牧来过,我将李荥带到再生谷去了,他没事。”他的声音轻轻柔柔地响在耳边,像是风的呢喃。
熙儿松了口气,转过脸来,问:“那你为何独自坐在这里?”
他垂下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澄净诱人的神采,轻声道:“我怕你回来会着急,所以在这里等你。”
熙儿一惊,环顾一下焦黑一片一无所有的海岛,问:“你等了多久?”
萧天临轻轻摇头,道:“没多久。”
熙儿咬唇,道:“肯定饿坏了,跟我来。”
一个时辰后,海上,杨义臣的船舱内。
船舱东面有一张桌子,桌上放了一罐鱼汤,熙儿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对面的萧天临有些泛红的娇嫩唇色,心中轻轻叹息了一声。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脆弱不堪,脆弱到,几乎不能承受再失去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或许,是辰奂的骤然逝去给了她太大的打击,为了撑过失去他的痛苦,她耗尽了自己所有的意志力和承受力,处于恢复期的她,虚弱得不堪一击。
她不能想象,若是断崖上她看到的真的只是萧天临的尸体,此时的她会是怎样?
无论怎样,她相信,痛不欲生四个字已不够形容。
出了一回神,抬起头,见萧天临正用汤匙拨弄着白嫩的鱼肉。
她吓了一跳,忙拿起筷子来,道:“肉里有刺,我来给你挑。”刚刚夹起一块鱼肉,又有些担心地问:“吃这个……会不会不好?”
萧天临摇摇头,看着她浅浅一笑。
她于灿烂的目光中垂下眼睑,仔细地将鱼肉中每一根刺都挑干净,然后放入他的碗里。
他第一次吃鱼肉,目光中透着难掩的新奇。
看着他孩子一般小心翼翼拨弄鱼肉的样子,她的心口又开始丝丝作痛,于是放下筷子,问:“玉玉,出事那天是什么情形?危不危险?”
萧天临抬眸,认真地想了一想,道:“那夜,李荥突然来叫我,说有人闯到岛上触动了机关,我出门一看,不远处的树林已经着火,火光中隐约看到宴泽牧正率人向房屋而来,我便带着李荥走了。”
熙儿一怔,疑惑道:“走了?没有船,如何走?”
萧天临一副不知该如何解释的样子,迟疑了片刻,道:“就这样走。”
熙儿一顿,蓦然瞠圆双眼,惊道:“你不会是,背着李荥徒步穿过广阔无垠的海面,来到了岸上吧?”
萧天临点点头,道:“有点累。”
熙儿看着他,叹为观止的同时,忍不住夸奖他道:“玉玉,幸好是你,换做其他任何人,李荥现在都已经在宴泽牧手中了,谢谢你。”
萧天临微微一笑,双颊透着些红润,继续垂眸拨弄碗中的鱼肉。
想起崖上那一幕,熙儿心中又升起一丝疑虑和忧思,斟酌半晌,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玉玉,为何你睡觉的时候,好像连呼吸都停止了一般?一直都是这样吗?”
萧天临身体轻轻一颤,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神情有些躲闪,轻轻嗯了一声。
熙儿见他神情有异,愈发担心,道:“让我给你诊一下脉好不好?”
此言一出,萧天临连手都收了回去,眉眼不抬地轻轻摇头,低声道:“我没事。”
熙儿见状,轻轻叹了口气,她终不是他可以交心的人,事实上,她什么人都不是,又凭什么去过问他的事呢?
可其实,她只是担心他……
很快地收拾好不该有的情绪,她抬头,看着他道:“玉玉,世道太乱,待会上了岸,你便回再生谷去吧。”
萧天临倏然抬头,问:“你不去吗?”
熙儿摇摇头,神情黯然道:“我要回洲南去。”
萧天临默默地看着有些出神的她,道:“你不要太难过。”
熙儿回眸,看到他眼中难得的忧伤,明白他是在说辰奂。
不要太难过,她如何能不难过?
然而嘴角却勉强勾起一丝笑纹,道:“哭过了,不难过了。”
一路无语,临上岸,萧天临突然道:“雁影,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洲南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