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什么?”明堂一把攫住她的手臂。
辰莹奋力甩开,目光怨毒地看着他吼道:“你说我要干什么?”
“我跟你说过……”明堂皱眉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看着殿内的宫女低声喝道:“都退下!”
宫女们喏喏地退出去后,明堂方道:“我跟你说过,你不能回去奔丧。”
辰莹盯着他,一字一字道:“他是我亲哥哥。”
“可他因为叛国而死。”明堂道。
“住口!”辰莹高声叫道,“别对我提这两个字,永远,不要再提!”她转过身,自己动手收拾。
“你不准备再回来了么?”明堂看着她的背影,语调平静。
辰莹的动作顿了一顿,随后又继续。
明堂在她身后悲凉一笑,道:“你把他当亲哥哥,他何曾把你当成过他的亲妹妹。”
辰莹动作一僵,豁然转身。
明堂盯着她,道:“你想不是吗?但凡他为洲南的处境考虑一些,为你的处境考虑一些,他如何会做出这等阵前反戈之事?阎煞二十万援军灰飞烟灭,京北尽归平楚所有,不管是我百州还是阎煞,都会恨透了辰奂,恨透了洲南,而我,也许也将被牵连。
若是阎煞不追究还好,追究起来,首当其冲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洲南和我,这样的后果,难道他想不到吗?”
辰莹冷冷一笑,道:“若非阎煞有不轨之心,他不会这样做。”
“不要把你的哥哥想得太伟大了,你想知道他这样做的真正理由是么?只怕我告诉你,你也不愿相信!”明堂道。
辰莹凝眸,问:“什么?”
明堂道:“他这样做,只为一个原因。宴泽牧,是他的情敌!”
辰莹一愣,随即大叫:“荒谬!”
明堂道:“我知道一时你难以接受,是真是假,你不妨拭目以待。若我信口雌黄,愿遭五雷轰顶,万箭攒心!”
辰莹定定地看着他,忽而转过身去,一边落泪一边道:“我不信,这不是真的,我不信……”
明堂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扶住她的肩,道:“为了秋雁影,他什么都肯做,七年前平楚的怒江之侧,他不就曾为她殉情么?”
辰莹没有反应,只哽咽得更加厉害。
明堂接着道:“你为他如此伤心,也算是对得起你们的兄妹之情了。他若对你有一丝兄妹情义,如何会不参加你的及笄礼,你出嫁也未曾来贺喜,此番伏虎关外,他甚至想为了姬傲而除去我,我不知他此举到底是因为讨厌我是姬傲的政敌,还是讨厌我成为你的夫婿。”
辰莹僵了一僵,回身看向他,不能置信地问:“他想杀你?”
明堂见她心绪开始转变,便再接再厉,道:“他和田明晟联手,若非我反应快,早已如程垓一般丧命于他们手中。”
辰莹摇头,道:“我不信,我不信他竟会想杀你,他明知道,你是我的夫婿。”
明堂不语,只默默褪下自己的外衣,露出右肩,肩部大片的淤紫怵目惊心。辰莹一时愣怔。
明堂道:“若非我用双戟挡了一下,他这一枪,击中的就不是我的肩,而是我的脖子了。”
辰莹抬眸看他。
明堂拉好衣服,握住她的肩,道:“辰莹,我不在乎你是不是洲南的郡主,不在乎你身后有没有势力,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地,快乐地度过你的如花岁月。如今,让你面临这样痛苦的选择我也很心痛。或许,我真的不该阻止你,洲南毕竟还有你的母亲和另一个哥哥。
你若真想回去,我派人送你回去。但回去之后,你,就别回来了。百州已容不下洲南,盛泱,也将容不下重返洲南的你。”
辰莹低眸沉虑半晌,问:“我走了,你呢?”
明堂苦涩且落寞地一笑,放开她的肩,转过身语音沉沉,道:“放心,于我而言,再没有一件事,会比失去你更糟糕。”
五月十日,百州洲南,暴雨如倾。
硕大的雨珠猛烈地砸在镇南王府门前的青石砖道上,溅起一层白雾般的水汽,檐下,雨帘如瀑。
一名女子,幽魂一般出现在王府左侧的街道拐角处,停了一停之后,缓缓向王府走来。
少时,来到府门前,她停住脚步,迎着狂烈到让眼睛都睁不开的雨势,仰头看向王府檐下的祭奠彩灯和大门上的白纱祭帐,衣衫尽湿,乌黑的长发凌乱地腻在她的颊边颈后,雨水冲刷下的脸庞比雪更白。
她怔怔地看了半晌,突然自言自语地呢喃起来,道:“不是的,不是这里,一定不是的……”说着,双手捧住头侧,用力地摇头。
噼啪的雨声中,门前守卫只依稀看到她的嘴唇在动,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加之她举动反常,都以为她是疯子,便不予理睬,不料女子突然停下动作窜上台阶,几人见她身负武功,当下欲加阻拦,却被她几招甩开。
她奔至门边,一把扯下门上的白纱,身形一杳便消失在门内。
守卫们一惊,忙发出警报。
灵堂就设在王府前院的大堂,大堂正中靠后放着一具墨绿色的玉棺,两侧站着身着丧服的王府家臣和武将,辰弘和祉延站在玉棺之侧,祉延双目已肿如核桃,辰弘神情冷硬,眼中并无一丝泪意。堂上一片寂寂,并无一个吊唁之人。
门前传来的警报声让堂中众人都心中一紧,虽料到可能有人会来扰乱灵堂,但不曾想来得这般快,辰奂的棺椁,今日凌晨刚刚到府。
辰弘率十万人接应辰奂,怎么也想不到,接到的,只是他的尸体,自那时至今,众人面前,他不曾掉过一滴泪,但从他将辰奂隆重收殓的情形来看,他并不介意辰奂已传遍全国的叛国贼的骂名。
警报传来众人还未有所动作,只觉眼前一晃,一名浑身狼狈的女子已出现在灵堂中,手中还拖着刚刚从门上扯下来的白纱,站在门内愣愣地看着大堂正北那具被黄白鲜花围住的玉棺,面色苍白如鬼。
闻声赶来的死卫们已站在门外,但见女子站在门内不动,辰弘也没有下令,一时不知该出手好还是不出手好。
正在思量,那女子手一松,白纱落在地上,一步步向玉棺前走去,衣襟和长发都在不断滴水,留下一地湿痕。
堂内堂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而她的目光,却只集中在那玉棺之上,愣愣怔怔走到离那玉棺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她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脸,将目光投在辰弘脸上,伸手指着那玉棺,嗓音沙哑而脆弱,道:“不是他……”
三个字,却使一直面如铁石的辰弘瞬间动容,满眶热泪迅速累积然后滑落,他沉痛无比地点头,道:“是他。”
女子愣愣地收回手,蓦然捂住自己的胸口,一低头,一口鲜血在地上溅开,鲜红夺目,纤瘦的身体僵了一僵之后,缓缓向一边倒去。
“熙儿!”辰弘疾步过来,一把扶住已然昏聩的她。
夜,恩霖院。
辰弘守在刑玉蓉的床边,自辰奂的死讯传来,她已晕死过去好几回,听扁易说她刚刚醒了一会儿,说要见他,待他赶来时,她却又晕过去了。
守了很久,刑玉蓉毫无醒转的迹象,辰弘沉声问一旁的扁易:“宋医师,你跟我讲实话,老夫人的身体如今到底什么情况?”
扁易顿了一顿,拱手颔首,道:“属下认为,王爷应尽早叫嫣郡主回来。再不回来,可能……”话未说完,辰弘抬起手制止了他,回头看着刑玉蓉,声如死水,道:“不用说了。”
自从见到了辰奂的尸体,他就已经派人送信去盛泱给辰莹,许多天来,一直没有回应,他心里,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是不料,母亲承受不住晚年丧子的打击。
事到如今,他只能再次传信去催辰莹,若是,她还自认是景家出去的女儿,无论如何,该回来见母亲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