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李嘲风,作为一名大夫,病人只要还有呼吸在,他就不会放弃救治他的希望,这是他的天性。
又过了半个时辰,渺云终于不支,晕倒在池边。燕洱华宏等人也已是强弩之末,想起萧天临的生死只在顷刻之间了,燕洱悲从心来,喉头一甜,一口血便喷涌而出,情势顿时变得万分危急。
或许是苍天见怜,就在此刻,一名风阁的部下冒着不敬的风险在横翠入口处向里面张望了一眼,一见池边的情形,二话不说疾步走来,加入了燕洱他们的阵营。
她身后几个人见状,也纷纷走过来,与她坐在一起开始支援燕洱华宏。
不到两刻时间,那已经在三个轮回中几乎耗尽功力的两百人竟都一语不发地来到池边,默默地开始继续奉献自己仅剩的绵薄功力。
寒冷的横翠池侧因聚集了这许多有着火热之心的人们而显得温暖起来,两百多双眼睛,极其虚弱却又极其坚忍地望着池中那始终不见任何反应的脆弱男子,却没有一个人会觉得自己此刻的努力是白费的。
众志成城中,时间轻缓却又无情地流逝着,静默中,不断有人静静地倒下,一个时辰后,池边两百多人,已有将近一半面色苍白地倒在了同伴身边,而仍坚持坐着的人们,也俱都徘徊在了清醒和昏聩的边缘。
突然,李嘲风眼睛一亮,腾身而起,直直地向池中扑去。
本就不支的众人被这突然的变故一惊,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意志,或倒地或吐血。
燕洱满怀希望强撑着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看向李嘲风怀中的萧天临,当看到他的嘴角蜿蜒着一丝鲜艳的血迹时,脑中轰的一片白光,她直直地倒了下去。
醒来,天光明亮,不知时辰。
她心中一紧,伸手就欲掀开身上薄衾起身,未料刚一抬臂,便觉浑身酸疼不已,一丝力气都没有。
胸口闷闷地痛,她艰难地转过脸四顾着,确定这是自己的房间,她急于想知道萧天临的情况,可房中空无一人。
她咬着牙努力了好几次,终究爬不起身来,最后只好认命地躺回床上。
少时,门口传来一声轻响,她转眸去看,却是华宏,面色苍白,手中端着一盅药,进门看到她醒了,紧绷的神情为之一松。
他来到近前,看着燕洱额上薄薄一层细汗,道:“又逞强了吧?”
燕洱急问:“他怎样了?”
华宏却端过药,道:“先把药喝了。”
燕洱无力,华宏将她扶坐起来,一匙一匙地喂她,或是两人心中有事,竟也未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任何的不自然。
待到一碗药喂尽,华宏才道:“他已醒了,只是昏迷了将近半年,身体太虚弱,还不能说话。”
燕洱心中一喜,却犹是不太相信地问:“确定已经没有危险了么?”
华宏垂下眸,起身将药碗放到桌上,不语。
燕洱见他神色有异,微微皱起娥眉,问:“怎么了?为何不说话?”
华宏转过身子,目光沉郁,道:“由于在池中浸泡时间不够,瘟疫之毒虽然去了,但已经受损的内部脏器却没有得到及时的修复,李嘲风说,他至多,还能再活一年。”
燕洱僵在床上,满脸的不可置信,一年,他只能再活一年?
华宏接着道:“李嘲风还说,若是能让他时时保持心情愉快,也许还能活得再长久一些,所以,我们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任何哀戚的样子,以免他看出端倪。”
燕洱怔怔地垂下眸子,愉快?如何才能让他愉快?谁,能让他愉快?
待到燕洱能和华宏一起去风阁看望萧天临时,他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可能因为昏迷了太久,神智有些迷糊,大睁着孩子般纯稚的双眸看着两人,似一时忆不起两人是谁。
燕洱有些焦急,向李嘲风询问情况,李嘲风只道过两天便好了。
醒来后,大多数时间,萧天临都独自坐在风阁临水一侧的栏杆旁,呆呆看着楼下凋零了叶子的柳条,自从横翠池的气候失衡后,再生谷已不复四季如春的宜人风景。
华宏和燕洱几次探望,他都毫无反应,直到第三天的上午,两人刚一上楼,他便转过脸来,看到两人后,道:“哥哥,燕洱。”
华宏和燕洱齐齐一怔,来到他身侧,燕洱有些激动,道:“谷主,你感觉如何?”
萧天临微微摇头,抬眸看着两人,轻声道:“有一句话我好像耽误了很久没有说。”
两人听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都有些不解,等着他的下文。
萧天临微微垂了垂眸,再次仰头,道:“你们成亲吧。”
……
下午,燕洱坐在渺云的床前,由于力竭晕倒后没有及时离开横翠又被寒山冰沼的寒气所侵,渺云伤势十分沉重,至今仍不能下床。
看着坐在床沿半晌不语的燕洱,渺云问:“燕洱姐姐,既然谷主已经脱险了,你缘何还这般消沉?”
燕洱收敛了自上午就沉郁至今的心绪,抬眸看向渺云仍然苍白的脸,道:“谷主,只有一年寿命了。”
渺云一怔,半晌方才回过神来,问:“为什么?”
燕洱垂眸,道:“瘟疫之毒伤了他的肝脏……”说到此处,她顿住,少时,抬起眸轻轻叹了口气,道:“渺云,快些好起来吧,我需要你的帮助。”
渺云强撑着坐起身来,问:“何事?”
燕洱道:“我要你找到秋雁影,给她下情魔泪。”
渺云一惊,问:“她出谷之时不是已经下了吗?”
燕洱摇头,道:“我并没有给她下情魔泪,谷主特意吩咐过我。”
渺云顿了一顿,道:“那如今为何?”
燕洱垂下螓首,道:“我要她主动来找谷主,普天之下,只有她,能让谷主愉快地走过这生命的最后一程。”说到此处,语音微哽。
渺云沉思片刻,道:“若是她带了别的男人来呢?”
燕洱抑住情绪,道:“我自有办法。”
夜晚,华宏独自上风阁去找萧天临,他与李嘲风商议了一下午,李嘲风建议,目前既然没有头绪着手寻找那能解毒的动物,不如先找到他们的母亲,如果能找到他没有遗传到血毒的原因,说不定能据此救治萧天临。
屋内没有点灯,萧天临仍然坐在窗口,微微垂着脸,月光下,他的轮廓优美得像抹梦中的幻影,透着一丝朦胧的透明般的不真实。
虽然华宏的脚步声极轻,但他还是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他。
迎着他的目光,他走到他对面,与他同坐在月光下。
抬眸,皎洁的月辉中,他清晰地捕捉到弟弟眸中的一丝畏惧,他略略低眉,半晌,问:“这些年,你定然恨我吧。”恨我时时与你作对的偏执,与,甚至曾想置你于死地的无情。
萧天临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
这种气氛下,难免让人生出难以继续谈下去的尴尬,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忍耐,若是错过了此刻,他怕自己会遗憾终生。
他微微仰起头,看着天上那轮并不圆满的月亮,语音轻轻,道:“我记得,小时候,你总喜欢追着我到处跑,整天‘哥哥,哥哥’地叫,那时候,这几乎是悠境中唯一的声音。只有父亲和母亲来看望我们时,你才会停住不厌其烦的追逐,转而投入母亲的怀抱。”他陷在遥远的记忆中,忍不住唏嘘,道:“可,三岁之后,你却再不理我了,再不接近我,再不叫我哥哥了。霄寒,你永远无法理解那时我有多么难过,我无数次想问你为什么,起先,是父亲不准我接近你,再后来,你自己也开始躲避我,我一直因为想不明白而苦恼着,直到后来燕洱来了。”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也不看对面萧天临的神情,继续自语一般道:“三岁之后,你再也不笑了,悠境那般寂静,寂静得让人难过。燕洱来了,她就像三岁以前的你一样爱笑,我几乎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因为她无比灿烂的笑靥。随着我们一天天长大,你越来越冷漠,我知道,原来的你,再不可能回来了,所以,我更珍惜燕洱的笑。但后来,她却开始变得如同你一样,冷漠,疏离,无喜无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