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儿松了口气般微微地笑了,转眸,看到满地的死尸,想起白可就死在此地,强烈的痛苦又海浪般席卷而至,她抑着眼泪,道:“辰奂,带我出去好不好?我不要在这里……”
“好。”他答应着,极力支撑起已然虚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脑中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他踉跄几步,终是稳住了身形,抱着她,艰难却又十分沉稳地,一步步向殿外走去。
马营等人见辰奂终于出来,以为他要跟他们一起回去了,通通围了上来,却在看到他怀中的女子和他木然的表情时又停住了步伐。
辰奂抱着熙儿,一步步地移,还未走到石缝,便已无力为继,他慢慢地放低重心,席地而坐,让熙儿平稳地躺在他怀中,在鹰眼朦胧的火光中低眸问:“这里好吗?”
熙儿艰难地微微点头,转眸看向一直跟在辰奂身边的马营等人,轻声道:“我好像看到晟哥哥身边的人……”
辰奂抬眸望去,果见王府的死卫中还混杂着五六十个黑衣人,而马营身边站着的那名男子,正是池莲棹。
池莲棹见熙儿重伤至斯,心中正在犹豫回去该如何向田明晟汇报,如今见熙儿和辰奂皆看着他,似是有话要说,便走至近前。
熙儿看着他,微微一笑,道:“谢谢你。”
池莲棹颔首,道:“郡主客气了,在下不过奉命行事。”
熙儿轻声道:“我知道,你回去……告诉晟哥哥,洲南很好,辰奂很好,请他今后……不必费心了。”
池莲棹看看她濒死的脆弱容颜,听她这番话,分明是担心田明晟为她所累,想起上次在平楚,他与墨影设计逼走了她,心中有些愧疚,轻轻点了点头。
熙儿接着道:“还有,不要告诉他……你见过我……”说到此处,她的神情已是极为痛苦。
池莲棹看着她,突然意识到,他和墨影可能都误会了她,这个至死都在为少主考虑的女子,并不是故意要成为少主的负累的。
熙儿痛得无法忍受,还未来得及等到他的回答,便慢慢合上了眼睑。
耳边传来辰奂悲伤绝望地呼唤,一声声像是要烙进她的灵魂里,却依然拦不住她越来越昏聩的意志,渐渐的视觉消失了,嗅觉消失了,听觉也消失了,世界陷入一片安静黑暗中。
然而心中却渐渐生出一丝不舍来,她就快死了,可她好想再见一见她舍不下的那些人,她想再看一眼田明晟,想再看一眼辰弘义母,想再看一眼夜灵陆清远他们,想再看一眼绯儿,对她说声对不起,想再看一眼萧天临,再看一眼渺云……
可眼前一个人影也不见,哦,人不能太贪婪了,只能看三个么?
那就田明晟辰弘和萧天临吧。
三个也不行么?
那只看田明晟和萧天临好不好?
只能见一个?
那……
请让她,再看一眼萧天临吧……
石缝上方的峭壁顶端,一身红色长裙的云娜嘴角噙着戏谑的笑意,看着石壁下面,对一旁的呼烈道:“那男子定然十分爱那女子,听听,叫得多么凄惨。”
呼烈看着石壁下因为距离远和夜色昏暗而显得一片模糊的影绰人影,面无表情道:“不懂主上为何单单放过这拨人。”
云娜咯咯地娇笑着挨近他的身子,一手妩媚地搭上他的肩,在他耳边呢喃道:“主上的秉性你还不了解么?这帮人定然还有利用价值,所以主上才暂时放过了他们。”
呼烈面色深沉,无心与她玩笑,扬眸看着夜色朦胧的远处,道:“也不知萧天临何时会来。”
“急什么,主上说他会来,他便一定会来,我们等着便是了。”云娜转身,看着两侧石壁顶端排列得整整齐齐聚精会神盯着底下石缝的部下们,突然道:“你不会担心我们制不住他吧?”
呼烈转眸看她,道:“别忘了,淳于谋和杜鹃都说,他绝对是天下无双的绝世高手,普天下没有可与之匹敌者。”
云娜笑着伸手抚过他坚毅的下巴,道:“想不到你也会有胆怯的时候。那两个家伙的话你也信?若不是他们自己先吓破了胆,又怎会如丧家之犬般四处乱窜?再说,即使那萧天临三头六臂,我们有涅影网,又有主上亲自坐镇,有什么可担心的。”
呼烈低眸,云娜说的不无道理。单是那张涅影网,就够萧天临受的了。
这张网是一年半前主上令人四处收集冰蚕火鼠,用其丝毛混织而成,再涂上百岁红蛛腹部的剧毒体液,放在沙漠深处暴晒了九九八十一天,使其毒汁完全渗入网丝,就变成了一张不畏水火,坚韧无比的毒网,任何人只要进入这张网中,不管你手中的兵器有多锋利,不管你武功有多高,只要网口被封死,你就休想逃出来,更关键的是,只要皮肤触到网丝,网丝中的红蛛毒液便会侵入皮肤渗入血液,眨眼间便能让人骨酥筋软,瘫软如泥。
因这张网的网丝比发丝还细一半,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难以被发现,又因这张网是专门为会涅影的萧天临而制作的,所以,焰帝就给这张网取名为涅影,意在以无形制无形。
如今,这张网已成布袋状张着口置在了狭窄的石缝内,涅影并不能使人的身体真正消失于无形,若萧天临真如焰帝所说会来黑风王朝的大王鹰宫送药,这条石缝就是他的必经之路,只要他不慎撞上这张网,便会立刻因网丝上的毒液而现形,到时,将网口一收便算大功告成了。
只是,不知他何时会来,还有底下那帮人,若是他们现在想通过石缝因而碰上那张网可如何是好呢?
不过以如今的情形看来,他们今晚是不大可能会移动地方了。
他正想着,耳边一阵衣袂轻响,有人如蝴蝶一般轻飘飘落在了他和云娜身旁。
他转眸一看,却是追月,她是焰帝出行最常带在身边的护法之一,见她突然来到,料定是焰帝有所吩咐,便与云娜俯首听令。
追月道:“二位,主上要连夜回金煌,请二位收网与他同行。”
呼烈和云娜齐齐一怔,云娜首先抬头,问:“那萧天临怎么办?主上不要七星出云了么?”
追月眸色微冷,道:“这个主上没有交代。”
云娜自知失言多问,当即垂首不语。呼烈却已去叫部下收网了。
追月转身欲走,云娜心中一动,追上她问:“追月护法,你可知那宫前垂死的女子是谁?”
追月顿了顿,头也不回道:“清歌,她受了淳于谋一鞭。”言毕,双臂一展,风卷残云般消失在夜色中。
云娜回身,咬着唇怨妒地看着下面,不甘地捏紧了双拳,心道:原来如此!
但她终是不敢违抗焰帝的命令,片刻之后,她随着呼烈等人一起无声无息地退离了此地。
不知过了多久,熙儿又恢复了一些神智,只是实在没有力气将眼睛睁开。不知是什么时辰,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浑身没什么知觉,但鼻尖却沁入一丝极好闻的花香,就是这缕沁人心脾的香味,唤回了她的意志。
朦胧中,她感觉有人轻轻捏开了她的嘴,然后,一线清泉落入她干涩的喉中,那温柔浸润却又清透甘美的感觉让她想起了横翠,想起了萧天临,浓郁的芬芳在她嘴里氤氲,意志越来越清晰,她颤抖着眼睫,努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眼前朦朦胧胧一片如雾般飘逸的白。
“……霄寒……”她迷迷糊糊地呢喃一句。
抱着她的辰奂微微一震,适才见她气息孱弱地昏迷过去,他惊悲过度,加上身体虚脱,一口气接不上,竟也昏了过去。
马营等人本想将熙儿从他怀中移开,无奈他抱的太紧,几人努力了一番,终究怕动作太大伤了那一息尚存的女子,只好作罢。
如今,熙儿一有动静,他也醒了,低眸看向怀中的女子时,却见她双唇微微开合着,梦呓一般地唤:“霄寒……霄……寒……”气息竟似比方才强了一些,呼吸间,气味芬芳。
马营等人因为疲惫也在浅寐,此刻纷纷醒来,嗅到空气中那不同寻常却又让人心旷神怡的香味时,又惊又疑,忙招来放哨的部下,问他可曾有什么异常情况。
部下回答说并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只是郡主突然开始梦呓起来。
马营池莲棹见适才濒死的女子此刻竟还有力气低语,都有些惊奇地围了过来。
辰奂伸手轻轻捋着她颊边的头发,刚刚还冰凉的肌肤此刻已有些温热,她的气色比方才好了许多。
马营等人也看出了端倪,心中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也有部下质疑:“郡主在唤谁呢?”
辰奂唇边浅浅泛开了一丝劫后重生般的疲倦笑容,不管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管她在唤谁,只要她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半个月后,金煌临牧宫。
追月无声无息地从洞开的宫门进来,深沉沉的大殿中寂静无声,只地下两只鎏金大鼎里焚着安息香,那淡白的烟丝丝缕缕,似乎连空气都是安静的。
她抬眸四顾,却见宴泽牧一身黛色睡袍,长发披散,支着额头闭着眼睛斜倚在窗下的长椅上不动,长椅一侧的乌金木小几上,放着他用惯的金壶和金杯。
此刻才戌时不到,他很少这么早就寝,追月捧着折子静静地跪在地上,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是退出去呢?还是将他唤醒。
正犹豫,浑身突然没来由打了个冷战,抬头,却见他已睁开双眸,目光清明的,毫无情绪地看着她。
追月忙俯首行礼道:“殿下。”慌乱中,语音有些颤抖。
“嗯。”他轻哼一声,扫了眼她手中的折子,重新闭上双眸,薄唇微动,道:“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