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锐已趁机爬了起来,看着缓步走近的辰奂,皱眉喝道:“谁要你救?”
辰奂如水的眸光淡扫他一眼,转而又看向熙儿,不温不火道:“谁说我是救你?杀人偿命,我不过觉得这位姑娘给你这种人抵命不值。”
熙儿心中一乐,呵呵,辰奂这家伙果真死性不改,说话永远都这么冲。
詹锐面上一阵难堪,转身恨恨离开。
熙儿也懒得再去拦他,只看着辰奂嫣然一笑,道:“如此说来,公子是为了救我?”话一出口后悔不迭,辰奂曾和她一起生活了数年之久,她如今虽然长大了嗓音稍有改变,但辰奂未必就听不出来吧。
她并不想让辰奂知道她还活着,因为她无法用与他一样的感情去回报他,她……还喜欢着萧天临。
她伤过他一次了,不想再伤害他第二次。
好在辰奂似乎一点都没有认出她的声音,连眼神都不曾闪过半分疑惑,只淡淡道:“身手不错。”言讫,与她擦身而过,走向她身后的“一扇清风”。
熙儿微微意外,转身看向他高大了许多的身影时,心中竟泛起酸涩。她明明想要这种对面不识的结果,但她不知道为何看着他淡漠的与她擦肩而过时,心里竟会那样难受。
或许,只能说,她虽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但,她对他还有深刻的兄妹之情吧。
“清歌,我们回去吧。”出神间,眉儿已走至她身边,挽着她的胳膊道。
“嗯。”熙儿点点头,望着他消失在门后的身影,嘴角漾起一抹微笑。
熙儿带了一支风车回到龙栖园,将它插在窗棂上,回身坐在窗边,看着它微微出神。
少时,她习惯性地起身去桌上拿金沙醇,桌上却并无酒壶。
她一怔,自她来了这两个多月,每日中午和黄昏都会有人将金沙醇送来她的房间,今日为何没有?
她出了房门来到隔壁,砰砰地敲燕九的房门,房内却并无动静。
她转身下楼向独一楼走去。
今日独一楼一层大厅格外热闹,熙儿刚刚踏进厅门时,被圆台上正在上演的一幕吓了一跳。
云娜(跳艳舞的那名金发女子)和她同样拥有一双天空般湛蓝眸子的情人呼烈正在台上逗弄一头足有半人高的硕大黑狼。
熙儿从未见过个头那么大的狼,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匹小马,偶尔露出血唇的獠牙简直就像一柄柄尖利的匕首一般。
熙儿看着云娜妖娆地趴在那狼背上与它亲昵厮磨,只觉臂上的汗毛全都竖起来了,当下别过目光去寻燕九的身影。
燕九却似早就看见了她,见她终于向他看来,便笑着指指身旁的空座,再指指台上,示意她坐过去看表演。
熙儿眼光一扫,瞄到他左手边正坐着明堂,微微迟疑了一下,便顺着过道走过去。
刚刚坐下,那死男人的头便凑了过来,低笑着道:“看我多体贴,座位都给你留好了。”
熙儿不理他,拿起桌上的酒壶就欲倒酒。
“别,那不是金沙醇。”燕九阻道。
熙儿怀疑地看他。
他幽魅笑着:“你当这里每一张桌上,每一柄壶中都是金沙醇么?错了,即使在盛泱,真正能每次来都喝得起金沙醇的人也屈指可数。”
熙儿挑眉看他,等着他的下文。
他却笑着坐直身子,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熙儿立刻嗅到了金沙醇的酒香,当下眸中微显恼怒之色。
他端着酒杯眼神妖媚地斜睨过来,道:“这是我付过帐的。”
熙儿放下酒壶便欲起身,那男人却又轻笑道:“去也没用,园中的藏酒今日告罄了,下一批至少要七天后才能运达。”
熙儿仔细看他,思索着是否去向宣园求证一下这条消息。
“嘿,你亲我一下我就把这最后一壶让给你如何?”某人低柔得欠扁的声音在她耳畔幽幽地响起。
熙儿娥眉一皱,突然一掌袭向他的右肩,然后在他下意识地向左倾斜身子躲避之时,一把抄过他桌上的纯金酒壶,迎着四周投来的惊讶目光,怡怡然向厅外走去。
直到看不见她身影,燕九才回过头来,迎上身旁明堂充满探究的目光,淡淡一笑,道:“很可爱,不是吗?”
水虎城外,相思门。
红艳如霞的枫树下,有一张墨绿色的石案,石案上,有一架淡青色的琴,琴弦上,有一双白皙纤长的手。
这双手很会弹琴,长指跃动间,一串音符一串珠玑。
琴声如泉水叮咚般响了片刻,突然又如刀剑相撞般激昂起来,飞溅的音符像是无形的剑,削得树上的枫叶如雪片般飞扬,最后终于一声裂音,弦断了。
面容清瘦却绝艳的男子抬眸,看到面前临风而立的素衣女子时,嘴角勾起一丝有些脆弱的微笑,道:“幸好你来了,否则,我真不知该何以为继。”
燕洱看着他,自从上次在再生谷外交手过后,已有三年多不曾相见,他不见苍老,却瘦了许多。
时值七月,他却还披着一袭锦缎厚重的银白披风,一片枫叶落在他肩上,像是洇开的血渍。
她缓缓走近,在石案对面落座,看着他比雪更白的脸色,沉默了片刻,道:“你既料到我会来,定然也清楚我为何而来了。”
华宏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玉嫩的脸,微微苦笑,道:“燕洱,何时你才能不为他而来找我一次?就像探望旧年的朋友一般?很难么?”
燕洱低眸,语气中不带丝毫感情,道:“我有我的职责。”
“你还要为他空耗多少年青春?直到他死么?如果是这样,我不介意为你解脱。”他突然激动,按在琴弦上的手指无意识的一紧,弦又断了几根。
燕洱看着他唇上也消失了最后一抹颜色,心中隐隐有些触痛,但她忍着,只道:“我会死在他前面。”
华宏目光隐忍地看着她清绝的小脸,很久,身躯微微一颤,嘴角一缕血丝蜿蜒而下,他双手扶住石案,却还是不可抑制地向一旁倒去。
燕洱惊了一跳,下意识地绕过石案一把扶住他的肩,看着他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色,呐呐问:“漓公子,你……怎么了?”
华宏微微垂下首,黑亮的长发披散了一肩,一并掩住了他雪白的容颜,燕洱只听得他的声音低低的微弱地传来:“上次我错手伤你,我一直很痛悔……”
燕洱一怔,扶起那已无声无息的男子,果然已经昏厥了。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
夜,燕洱立在窗口,仰头望着夜空的那弦弯月,想起那句词,心中微微黯然。
身后突然传来风一般的呢喃:“我又梦见你……”
她转身,华宏已醒了,正眼神迷离地看着她,却在她转身一刹,目光变为清明。
她走至他床前,目光抑郁,刚刚替他把脉时,他真气逆行,经脉俱伤,明显是强练何种厉害的内功所致,情况十分危急。
“他在盛泱龙栖园,你去吧。”他转过脸,淡淡道。不想在她这样的目光中继续狼狈下去。
燕洱轻轻眨了下眼,道:“漓公子,我曾劝过你,你不可以练涅影。”
“若有完整的内功心法,我为何不能练?还是在你心中,他能的我都不能,所以,他是胜利者,而我,永远是失败者。”华宏突然转过脸,情绪激动。
“漓公子,你内伤很重,不要激动。”她轻声道。
华宏看着她眼中自然流露的关切之情,心中一暖,平静了下来。
“燕洱,幼时的记忆虽已遥远,却难忘是吗?你还在乎我。”他看着她,眸中全是希冀。
燕洱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不语。
“我知道我好不了了,或许,这次你一走,你我便成永诀。你再不必为他而关注我提防我。”他有些苦涩有些不甘。
燕洱抬头看他,眼神似欲分辨,可又开不了口。最终转变为沉沉的哀伤,因为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只是,我有个多年的心愿一直梗在胸间,不偿不快。燕洱,临别在即,你可不可以成全我?”他认真地看她。
燕洱没有逃避他的目光,但她也没有说话。
他悲凉地一笑,微微摇头,叹道:“此情此景下,你终究还是在提防我……”
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肩遥遥的似没有焦点一般投向窗外,似自语又似呢喃道:“你当我真的那般在乎幽篁之主的宝座么?你当我当真欲致我一脉相承的手足于死地么?我不过是为你,只是为你……”
燕洱微微一怔,多年来一直处于休眠状态的情感之芽在这一刻突然顶破胸臆,痛得她后退好几步。
“燕洱,我只想最后再看你笑一次,就如你刚来悠境时那般的笑,可以吗?”他很期待,苍凉地期待。
燕洱看着他,恍惚间,仿若看到了那年那地,那棵红枫树下,肤若玉质眉间却微带英气的小小人儿拈着一片火红的枫叶,笑着看她,道:“嘿,你是哪个沧哪个月啊?”……
一言一笑仍历历在目,清晰得犹如昨天的记忆一般,可交睫间,却已二十一年过去了,他竟从未忘记过……
泪不可抑制地夺眶而出,她急忙捂住嘴,近乎仓皇地夺门而出。
华宏绝望地闭上眼睛,眼角,泪慢慢地滑。
……
再生谷,横翠。
萧天临指尖撷着一朵红艳如火的石榴花,坐在粉紫如霞的木兰树下,垂着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