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奂道:“我洲南自上到下,对皇上并无半点不尊,更无半点欺瞒。我自说我心中所想,何须当心言语对皇上有所隐瞒?詹王爷不是在说我的兄长,那必是在说我的父亲了。听詹王爷此时口若悬河,振振有词,底气十足,想来对我洲南的不满之心已非一日两日了。我只奇怪,我父亲在时你为何不说?”
詹泊天冷哼一声,道:“我如何能料到他如此短命,五十出头便一命呜呼。他若今日在场,我也是这样说。”
辰奂眸光一闪,冷冷道:“看来詹王爷此话未能当着我父亲的面说,心中倍感遗憾啊。既如此,作为晚辈,我毫不介意助你一臂之力,让你尽早可以去与我父亲当面对质。”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殿中除了詹泊天稍显粗重的喘息声外,落针可闻,最后,还是一直坐壁上观的皇帝亲自出马圆了场。
宴后,辰奂亲自去向皇帝告了罪,说自己年少无知,言语冲动,望皇上宽宥云云,也就是那一次,在离开皇帝的宫殿时,遇上了祉延。
事后姬傲也曾说过他,在那样的场合中,他那样威胁冲撞詹泊天,是极不合时宜的。
辰奂却只道,那样的情况下,让他忍,不如让他死。
他想,失忆后的辰奂,的确是有改变的,最显著的一条便是,他心中有了牵挂了,牵挂风雨飘摇的洲南,牵挂他根基未稳的兄长,否则,他不可能在宴后去向皇帝告罪,也不可能对皇上宠爱的祉延如此容忍。
幸而对于洲南的态度,三位镇守王并非立场一致,而皇帝也迟迟没有表态,所以辰奂来了这几个月,除了期间詹锐曾带了高手挑战过他一次,被他打得落花流水外,一切还算平静。
“詹洛定然不烦吧。”沉思间,辰奂却已在他对面坐下,伸手从冰盘中端过酒杯,淡淡道。
姬傲回过神来,无奈地笑笑,道:“她若能像祉延烦你一般来烦我,我一定会很高兴。”
“无聊!”辰奂哼一声,轻啜杯中的酒。
姬傲哈哈一笑,道:“别现在嘴硬,迟早有一天,你会和我一样无聊的。”
辰奂不置可否,只问道:“你刚才说有个什么黑风王朝。”
刚才他刚到这里,和姬傲还没说上三句话,祉延便追踪而来,故而关于黑风王朝,姬傲只说了个开头,却激起了辰奂的兴趣。
姬傲放下酒杯,道:“这个黑风王朝是在一年多前才开始听说的,但如今再提起它,三国中不仅妇孺皆知且俱都谈之色变。”
“谈之色变?”辰奂抬眸。
姬傲点头,道:“是的。听说,这个组织发源地在阎煞东南部的塔罗沙漠,其首领外号焰帝,武功十分了得,有吐纳生火,黑风摄魂之能。手下有四位隐侍八大护法,据说也都是睥睨天下的武学高手。一年前,他们开始在阎煞烧杀抢掠,频频作案。”
辰奂将酒杯放入冰盘中,道:“如此说来,岂不就是一帮武功高强的强盗罢了。”
“是啊,一群来无影去无踪,在一年间控制了阎煞百分之三十的商贸命脉且让阎煞朝廷束手无策的强盗。”姬傲道。
辰奂眸光闪了闪,不语。
姬傲接着道:“世人给这个黑风王朝总结了以下四个特点:第一,势力发展特别快,短短一年不仅漫延整个阎煞,就连我百州和北方的平楚,也有他们的踪影。
第二,烧杀抢掠有特定的目标,只限高官望族,不动平民百姓。
第三,招揽和选拔人才只论武力,普天下,只要是习武之人便可以去投奔他们,只要你武功比组织中其他的人高,便可将那人取而代之,换言之,若是你有胆量去挑战他们的首领焰帝,并最终打败了他,你便可成为他们新的焰帝。
第四,行事诡秘,作风残忍,好跟朝廷作对,从不营救被俘的部下,而朝廷也永远别想从被俘的人口中得到关于黑风王朝的任何细枝末节。”
辰奂在凉风中微微眯起眼,道:“倒是有趣。可这与你何干?”
姬傲道:“黑风王朝来去无踪,阎煞朝廷几度追踪,数次围剿皆未成功,派去追查接管被他们控制的地区及港口的官员去一个死一个,束手无策之下,派了使者到我百州来,要我百州看在友邦的面上援一援手,共同肃清境内的黑色势力。”
辰奂垂眸,淡淡道:“国君应承了,明堂却无动于衷?”
姬傲点头,道:“这些年,但凡有讨好父皇的机会,他无不费尽心力与我争抢,可此番他的态度,倒让我有些捉摸不透。”
“他终于不与你抢倒不好吗?要争大功,自然要先有迎难而上的勇气。”辰奂道。
姬傲深深地看他,少时,道:“辰奂,你知道吗?你跟以前真的不太一样。”
辰奂问:“有何不一样?”
姬傲道:“以前的你,没有这样争强好胜。有时看到我与别人争,你还会说我俗。”
辰奂微微愣了一下,转而淡淡一笑,道:“你不觉得一天天过得很无聊很单调么?尤其,是当这里空空如也的时候。”他指指自己的头脑。
转而又扭头去看亭外的绿竹,半晌,淡漠中带着一丝怅然,道:“这个世界因充斥了太多懂得藏匿的人而沉闷了,或许,我并非最强的那一个,但是,我却偏要做最锋芒毕露的那一个,只为,活的热闹一些。”
日子一天天茫茫然的过去,茫然空白中,他总觉得自己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究竟遗失了什么。
身旁姬傲在问:“活得热闹一些……只为你自己么?”
他没有回头,也不答。
五皇子姬傲向皇上主动请缨,声称愿与友邦阎煞一同携手努力,肃清黑风王朝这股黑恶势力,同时,又上奏说镇南王辰弘之弟辰奂愿助他一臂之力,请皇上酌情封他一官半职,好让他便宜行事。
此举在朝中掀起了不小的声浪,大臣们耳语纷纷,三位镇守王喜忧难测,皇上却对姬傲此举极为支持,除了称赞他敢于担当勇气可嘉外,还当朝钦封辰奂为察院监察御史,协助五皇子姬傲一同巡按各地,肃清地方。
同年九月,平楚北部用以分流洃河灌溉秾稼平原的人工运河终于竣工,该运河全长达两万三千多公里,将洃河拦腰截断横贯整个秾稼平原,两岸分支数以万计,经年干旱的西北秾稼平原从此再无旱灾之虑,而年年泛滥的洃河也转祸为福,汹涌满溢的洃河之水顺着这条长龙一般的运河滋润了洃河以西整片广袤而干渴的土地。
竣工之日,平楚北部的百姓载歌载舞,给这条历时将近五年,每年投入人力物力数百万计的恢弘河流取名福河,并在洃河与福河连接处的峡谷上塑了一座高达三丈的人像,让最先发起并一直竭力支持这项工程的昔日平楚财政大臣,今日平楚丞相的田明晟与这条河流一起见证经它流过的土地将如何慢慢的丰饶富足起来,并在田明晟石像厚达五尺的底座上刻了“功在千秋”四个遒劲大字。
至于一直与百姓战斗在第一线的司川郎中即墨涵,由于在北方深得民心,又于疏浚洃河开凿运河的宏大工程中立下了不世功绩,被国君南沙溢封为关河总督,继续统领管束广袤北方的官员和百姓。
至此,平楚彻底平定了北方的灾患,举国上下在南沙溢与田明晟的领导下,开创了前所未有的稳定发展,欣欣向荣的局面。
九月下旬,百州东海星津河畔,山峦之巅,一株亭亭如盖的松树下,青草葳蕤的坟茔前,站着一位荆钗布裙却肌肤胜雪的美丽少女。
她怔怔地看着坟茔上茂盛的杂草,僵立片刻,突然扑倒在杂草中痛哭起来。
少时,她哭声渐歇,缓缓坐起身子,擦着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点点草屑,忽而又一笑,抽噎道:“阿媛,你一定在笑话我傻是不是?可是我真的忍不住,我很想你。”
她在坟前席地而坐,捋了捋鬓边的长发,清清嗓子,道:“阿媛,我来向你认错,我悔不该不听你的话,自那日倔强地离开你至今,除了不断的失去,我一无所获,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但我却永远的失去了你。
阿媛,其实你一早就知道我报不了仇吧,你早就看透了我的心,只可笑我却看不透我自己的心,等到终于明白时,我已失去了太多,错过了太多。
阿媛,有来世吗?如果有来世,我一定还要与你做姐妹,偿你今生相知相伴之情。”
她微微低头,从怀中掏出几个黄中带红的梨果,放在坟前,继续道:“阿媛,来看你之前,我去青湖看了爷爷,爹爹和娘亲。孟大哥和燕子姐姐已经不在青湖了,阿荥也不在。门前梨树上的梨果没有人吃,掉了好多在地上。我带了几个给你,这可不是我在地上捡的哟,是我爬到树上去摘的。
阿媛,你是不是跟我爹爹娘亲住在一起?你一定见到我娘亲了吧,你看看,我和我娘亲长得像吗?爹爹有没有想我,有没有在夜里偷偷来看过我?”
她垂下眸子,半晌,又问:“阿媛,你有没有看见奂哥哥啊?他也去了你那边呢,他虽不大爱搭理人,但他其实却是个很怕寂寞的人,你要常常去招惹招惹他,要不然,他一个人在那边会无聊的。
这个大凶鬼,走得那般急,我还欠他一顿饭呢。只好请他再等等,等我去了再做给他吃。”
说到这里,眼中又开始发热酸涩,她眨眨眼睛,坐起身子伸手在坟前刨了几下,刨出一小团暗色的破布来,抖开破布,一块白色梳状玉佩掉在草地上,她拾起玉佩,看着坟茔道:“阿媛,你曾让我将这块玉佩还给送你的那个人,叫他不要等你。我没有听你的话,我想,既然你们是两情相悦的,你带着它走也许会高兴一些。
如今,我明白了,不得不走的时候,不得不放手。
我会找到那个人,将玉佩还给他,叫他不要再等你。若是,他没有等到这枚玉佩却已与别的女子好了,我就杀了他,谁让他对不起你。你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