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注定,她和他即使不刀锋相向也该陌路此生。但她却别无选择,除了将他深深掩埋,然后在每一次有所感悟的时候想起他之外,她束手无策。
或许,这便是她命中的劫吧,想也痛恨也痛,不该记得不能忘却。
她垂下眸子,认真地剥着莲子,心似生了两道门,极力地将所有情绪都牢牢地锁在里面。
鼻尖传来一丝熟悉的清冽荷香,她动作顿了顿,微微偏过头去。
美玉雕琢般的人儿站在她身旁不足两米处,晶莹的眸中闪烁着些微的好奇,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指。
她的指尖正捏着一颗剥好的莲子。
她很不解,向来,只要她一靠近,他要么消失要么一飘过去几丈,总是躲她远远的,可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他竟会主动靠近?
她看着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指,转而嘴角勾起笑容。哦,原来也是个馋鬼呢,想是被这莲子给勾来了。
她晃晃手指,笑着看他:“你想吃?自己过来拿。”
他站着不动,目光从她指尖的莲子转移到了她的脸上,不过眼神却由一开始的好奇变成了疑惑。
这家伙,除了消失之外,永远别指望他能对你的任何动作和语言有任何反应。
熙儿收回目光,低头咬下一小口莲子,假装陶醉道:“哎呀,好甜哦。”说着,眼角一挑,斜睨着他,道:“真的不想吃吗?”
萧天临神情僵了一僵,眼神有瞬间的迷离。
她从未见过他这种表情,正疑惑,他却走了过来,在她身旁不远处轻轻坐下,动作轻柔飘逸如一朵云飘落。
她歪着头看着静静坐下的他,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
萧天临看出了她的疑惑,也不语,只看了看她手中的莲蓬。
她明了,一边剥莲蓬一边想:也许,人长得美的确是有好处的,看,他一个眼神不就让我乖乖地给他剥莲子了吗?想想真不甘心呢,不过,为了伟大的改造计划,就暂时忍一忍吧。
少时,一颗圆润如月,晶莹如珠的莲子又出现在她的指尖,她看向他,道:“把手伸出来。”
这次他倒是十分听话,乖乖地伸出手,她心中暗喜,好兆头。一看他的手,却又差点没气昏过去。
掌心朝下?这奇怪的家伙习惯用手背接东西么?
她双肩一垮,无奈道:“拜托,劳您驾将您的贵手翻过来可以吗?”
萧天临眼中闪过一丝赧然,按她的吩咐更正了自己的手势。
熙儿伸过手,将莲子往他掌心一放,看着他修长玉洁的手指,忍不住暗暗嫉妒:一个男人,长这么好看的手干吗?
心中还未念叨完,却又发现了奇异的事情。那颗莲子并没有落到他掌心,而是浮在他掌心上方一寸左右的空气中。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她瞪大了眼睛大惑不解。
萧天临却似比她更疑惑,他垂着眸,乌黑眼睫扑闪扑闪地看着那颗莲子,仿佛研究什么精密武器似的看了半天,那莲子突然往下一沉,似是穿过了一张无形的纸一般,终是落在了他的掌心之上。
他伸手将那颗莲子捏起来,又抬眸看向熙儿。
熙儿看着他的眼睛,半晌,突然往后一缩,迟疑道:“你,你不要告诉我,你不会吃。”
他眼中微微闪过一丝羞赧,又似有些委屈似的,垂下眸去不语。
熙儿真想仰头呐喊,天呐,她到底遇上了一个什么人啊!
少时,熙儿指尖捏着一颗莲子,对着面前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他果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呀,莲子都不会吃)道:“你仔细看着哦。”
说着,拿起莲子就要往嘴里送,额上却不由自主地冒出一颗冷汗,曾几何时,她竟然沦落到要来教人吃东西?可能是她医者父母心的高尚医德又在作怪了吧。
面前的少年却全然不知她心中所想,一双美得天妒人怨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目光中是稚童般的好学和认真。
被他这样看着,她心中不由自主地隐隐躁动起来,这种躁动很快化作一股热气冲向她的面颊。感觉到自己异常的热度,她有些慌乱地咬下一口莲子,还未来得及嚼便不小心滑到了喉咙口,噎得她一下咳了起来。
她别过脸,很是狼狈地咳了几声,终是将那一小块莲子吞了下去,回过头,却见萧天临正将莲子往他那粉桃一般的唇中送。
“且慢!”她疾喝。
萧天临似被吓到,抬头时,一向澄澈如水的双眸异常的波光潋滟。
唉!其实她也没有多丢脸吧,不管是谁,被这样一双眸子看着,终是难以保持平静的吧。她心里暗暗地宽慰了自己,微微一笑,道:“刚才那是个错误的示范,我们重新来。”
萧天临竟是真的不会吃莲子!
或许和他有关的很多事情都如谜一般难以捉摸,但他吃莲子时的表情却一点也不难捉摸,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咀嚼,看着他新奇的眼神,熙儿心中不禁想,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又是什么样的生活让他对于吃莲子这样一个寻常的举动做出如此不寻常的反应呢?
他吃的极慢,像是第一次学会咬和嚼,一个莲子,他竟吃了一刻之久。这一刻中,她一直静静看着他,恍惚中,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幼年,那时,自己在吃东西的时候,父亲也总是坐在一旁静静地含笑看着她,仿佛看她吃东西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是啊,幸福。她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抱着这样一颗柔和的心去照顾一个人了,她不想去追忆,但她知道,已经很久很久了。
于她而言,他还只是个陌生人,她只是为他剥了一颗莲子,可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这样慢慢地,静静地将那颗莲子吃完,她心中竟奇异地升起一股类似感动的暖流来,这股暖流在她心中缓缓流淌着,渐渐氤氲了她的双眸,她在一片朦胧中低头,看着手中的莲蓬,却没有心思再去剥它了。
沉默有顷,她抬头,萧天临正看着她,吃完了一颗莲子,他的唇色似比方才鲜艳了一些。
她微微一笑,问:“我可不可以见一下渺云姐姐?”
中午过后,不曾再见到萧天临。
夜晚,她刚刚要入睡,屋里却突然来了客人。
是燕洱。她刚进门的时候,稍显苍白的脸上带着清晰可辨的焦急和恼怒,却在看到熙儿的一刹,无声无息地淡化了所有的情绪,最终只剩下一丝冷漠的疏离。
屋里没有点灯,因为月光极亮。
熙儿坐在床沿上,看着月光下闯入她房间的女子,犹如看着从月亮上下来的仙子。
“你不可以给他吃东西。”静默中,绝尘美貌的女子突然声音清冷道。
熙儿微微怔了一下,随即道:“只是莲子,他只吃了一颗而已。”
“不可以。”燕洱字如冰珠道。
熙儿心中隐隐升起一丝怒气,道:“我没有逼迫他。”
燕洱目光一滞,随即渐渐黯淡下来。她自然知道她没有逼迫他,普天之下,又有谁能逼迫他?
眸中突然酸涩,她缓缓侧身,月光描绘着她优美的侧影,她的侧影隽丽得如同一阕佳词。
“我求你。”她的声音如同夜风一般飘进她的耳朵,极轻极缓,也,极无奈,无奈中隐着一丝伤感。
熙儿怔住,为了这一个“求”字。在她看来,面前谪仙一般的女子,不是会用这种字眼的人,可她若用了这字眼,可见的确已经心焦无力到极处了。
但她为什么会这样?只因为她让萧天临吃了一颗莲子吗?那又如何?莲子并没有毒,难道,会伤到他吗?若真的会伤到他,她不过是这再生谷中救回来的一名小小浣纱女,她相信这个叫燕洱的女子扬手之间便可杀了她,可她竟来求她?
这,到底是为什么?
燕洱没有给她答案,在她疑虑之时,她悄无声息地走了,就如掠过她窗前的一丝风一般。
接下里的五六天里,她没有再看见萧天临,也没有看见燕洱,但第七天下午,她回到自己的屋中时,却见渺云正坐在她的窗前。
听见她回来的动静,窗前的女子略略回过头来,昔日绝世倾城的容颜竟是清减了不少,双眸有些浮肿,可见近日定然大哭过。
熙儿刚刚勾起的笑意了无痕迹地平复下来,她记得,以往,每次见到渺云,她总是一脸漫不经心地绝美笑意,可如今……
她心知她是为了谁,可那个人,是她穷尽一生也不愿再忆起的。不愿忆起他将她抵在树干上时看着她的那双炽烈乌眸,不愿忆起他将她紧拥怀中时曾给予她的温暖,不愿忆起当日的他,如何追着她下坠的身影一起扑向冰冷的怒江,更不愿忆起她在坠落之时,心中是否有他。
“早接到了你要见我的消息,只是我出去了一趟,故而今日才来。”渺云敛了敛眸中的情绪,声音淡淡道。
熙儿看着她,她本想问问她关于横翠的事情,可她这样的神情,让她开不了口。
渺云又转头去看窗外,“前天是他的忌日,我去祭他。”她微微顿了顿,接着道:“崖上,也有人在祭你。”
熙儿在她对面的椅子上缓缓落座,轻轻哦了一声。
渺云没有回头,只问:“你知道男人和女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熙儿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没有说话。
“女人的心,像一个浅浅的湖,情到浓时,湖里盛不下那许多的泪,所以,女人总喜欢哭。而男人的心,却像一片无垠的海,再深的情,再多的泪,你也别想在他的眸中看到一分一毫。”
熙儿低头轻轻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袖,不愿去想她说的是谁。
渺云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找我什么事?”
熙儿抬头,看向窗外那依然浓绿的草坪,浅浅一笑,道:“上次你送了我一支玉箫,我还没有谢谢你。”或许,知道少一些,对自己未必不好。
渺云趴在窗棂上,背对着她,微微叹了口气,道:“你越想逃,只怕越逃不了。”
熙儿整着衣袖的手微微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