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儿愈加不解,问:“上面?上面是哪里?婆婆,我可不可以不去?我喜欢留在这里。”
杨婆婆目光软了下来,道:“熙儿,从你决定留在再生谷开始,你就是再生谷的人了。身为再生谷的人,你就必须服从上面的安排,不能问,不能拒。当年,你的母亲也是这样。”
熙儿微微垂下眸,半晌,道:“我知道了。”母亲当年离开之时,是否也如她此刻一般无奈?记得杨婆婆说,那年,母亲也正好十六岁。
简单地收拾了两件衣物,带上那支玉箫,她站在那棵梧桐树下,轻轻抚摸着光滑的树皮。
她说要无心无情地活,可原来,这棵树也会令她舍不得。
但她终究还是要离开了,以后,不知还能不能看到这般高挺粗壮,华冠亭亭的梧桐树。
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回转身子,惊了一跳的同时,眼前一亮。
十八九岁的少女眼眸如水,眸光淡淡却很明澈地看着她,黑亮的长发随意的披散于那一身白得有些灼目的纱裙上,一丝不乱而又自成一番清逸之态。
少女很美,但这种美却又不同于她所见过的任何一种美,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她的美,或许,唯有纤尘不染,清透纯澈这八个字可以沾一些边。
她静静打量少女的时候,少女也静静地打量着她,少时,“我叫燕洱,是来领你的人。”少女声音轻灵似莺,婉转动听,但语调中却隐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落寞。
熙儿不明所以,也不多想,只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燕洱看着她,女孩稍显稚嫩的脸庞伤疤纵横,却不会太让人厌恶,又见她笑得自然,她转过身子,心道:或许,是有不同之处的,所以他才……
心中有些苦涩,她举步,身影翩跹地向前走去,熙儿跟在她身后。
杨婆婆说,那排巨柳之后是不可逾越的边界,她每次看去时,只见那边是一片绵延无边的草地,可今天跟着这个名叫燕洱的女子第一次走过那排巨柳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古朴雅致的长廊上,长廊两侧奇花异草,轻烟袅袅,清溪淙淙,犹如世外仙境。
她心中好不诧异,为何穿过那排巨柳竟会是这幅景象,她在巨柳那边看到的完全不是这样。
她抬头向前面看去,背影飘逸如仙的少女仍是不紧不慢地走着,并没有回头来看她。目光越过她弧度优美的肩看向远处,长长的走廊看不见尽头,也看不见其他人。
她收回目光,不远不近地跟在少女身后,保持和她一样的行走速度。
走着走着,前面的少女突然拐了个弯,她跟着拐过去,突然想起刚刚看到的长廊明明是笔直的,怎么会拐弯?忍不住转头向原先长廊的方向看去,目之所及,却是一条倒映着蓝天白云的大河,河边杨柳堆烟,芳草迤逦,与刚刚走廊两侧的景象已是截然不同。
她心中大奇,忍不住快走几步,跟紧那少女,少时,前面的少女又是一拐,她立马站住脚步向前方看去,前方却是一片起伏绵延的翠色山峦,她正侧着身子站在笔直的走廊内,那前行的少女已位于她的左手侧。
她放弃了探究,收回目光跟上那少女,不知拐过了多少弯,长廊两侧的风景也不知变换了多少回,耳边清晰地传来了簌簌之声。
她抬头,看向两侧,青翠如玉的修竹像是天然的纱帐,贴着长廊的两侧清逸绵延。
脑海中闪过模糊片段,她收回目光,敛眸而行。
长廊却终于到了尽头,尽头是一方碧青色的石壁,壁上刻着“横翠”二字,燕洱在石壁前停了下来,转身看她。
熙儿也停了下来,不明白她带她来这方石壁前做什么。
“跟我来。”燕洱轻声说着,转身便隐入了那石壁之中。
熙儿惊了一跳,走近那石壁,伸手轻轻摸去,指尖刚要触及那个翠字,面前却豁然开朗。
熙儿抬眸,一眼便看到了蓝天,不,不是蓝天,是映着蓝天的湖。那湖那般平,那般静,如不是湖边那几丛巨大的荷花和湖心那一小片深绿浅白的睡莲,她几乎就分辨不出地上的这片蓝与天上的那片蓝有何区别。
水的那头,高低错落的群山泛着淡淡的黛色,山顶,有云雾缭绕。
她从未见过如此不染凡尘的山水,连空气都似乎格外的清透干净,呼吸之间便叫人胸无杂念,心旷神怡。
她转身,身后是一片绒毯般的草地,草地那边近百米处,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峭壁,壁上一条丝带般的清溪蜿蜒而下,叮咚作响。
她沉醉很久,猛然回神,举目四顾,却见湖岸上一树繁花淡紫如烟,燕洱就站在那株怒放的朱砂木兰树下,极有耐心地看着她。
她有些不好意思,拎着小包袱向她走去。脚下的草极有弹性,落脚时那分外软绵的感觉,就像踩在云朵上一般。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燕洱道。
熙儿一怔,这里无屋无舍,虽是美极,但总不能叫她天天以天为盖地为庐吧。
燕洱见她愣怔,便道:“这里到处皆有阵法,你必定要从这棵树的右侧走过,方能看见你的屋舍。”
熙儿心中豁然,原来是阵法。当即点点头,问:“我该做什么?”
燕洱低眸看向树下,道:“每夜初更,吹一曲箫。”
熙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树下那方大青石十分眼熟,竟是浣纱湖梧桐树下的那一块。
吹一曲箫,为谁?
杨婆婆说,不能问,不能拒。
“知道了。”她点头。
“记住,别的时辰不要吹。”燕洱特意叮嘱。
她再点头,道:“记住了。”
燕洱转身便走,未几,消失在眼前。
熙儿走过朱砂木兰的右侧,却发现自己站在浣纱湖的那间小屋中,一桌一椅都一模一样。
她放下包袱,在小几边坐了下来,“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她透过窗户看着湖畔那茎叶硕大的荷花,自语道。
睡了一觉后,她摆脱了因不适应而有些失落的情绪,走出房门,回到那棵木兰树下,心情甚好地伸了个懒腰。
仰头,远山上晚霞如锦,群山如玉,鲜明通透的色泽让人目眩神迷。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清冽悠长的荷香扑鼻而来。她睁眸,开始对这个新的环境进行第一次探索熟悉。
尽管自从进入再生谷后,她已习惯相信自己不可思议的视觉感官,但看到如此巨大完美的荷花,她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抚触起来。
白色柔润的花瓣犹如上好的羊脂白玉,每一片都足有她小臂那般长短,饱满硬实,毫无瑕疵。而围绕花盘四周的荷叶更是大如油伞,青翠欲滴。
这荷花如此巨大,不知他日所结的莲子是否每一颗都大如桃李,如果真是,那她就有口福了。
她美美地想着,抬头看向湖心,一朵絮状的白云上,长着一片睡莲,雪白初绽的花朵点缀着绿玉一般的叶子,纯净美丽如梦。
她转过身,沿着这片前所未见的湖散起步来。
两刻之后,她有了新的收获,在湖的南面长着一大片茂盛的石榴树,树上结满了拳头般大小的石榴,只等它表皮泛红便可以吃了。
她继续往前走,她想看看那薄雾缭绕的山。随着与山的距离越来越近,周围的空气一点点冷了起来。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再前行几步,突然冻得受不了,仿佛一步便跨越了一个季节,刚刚还是清凉的秋,此时却是严寒的冬了。
她急急后退,数步之遥,那冰冷刺骨的寒冷却刹那消失了。
再生谷啊再生谷,你究竟还有多少令人惊奇的异数?她无奈地摇摇头,低吟道:“古有望洋兴叹,今有见山止步。”转身,原路折回。
回到屋中时,小几上放着简单精致的饭菜,床上多了几套衣裙。
今晚没有月亮,但那湖上却有月辉皎洁,仿似天上的月掉落了一块在此地,映得那几丛荷花影影绰绰。
熙儿已疲于去惊奇赞叹了,她在那方大青石上坐下,执箫抵唇,清越的箫声便在这仙境一般的山水间缭绕低回,愈传愈远,愈远愈缠绵。
一曲吹毕,四周静寂一片,没有小溪,没有卵石,没有拜月花,那她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她单手支起下巴,看着如月湖面,认真地思考着。
少时,她放下箫,愉快地向湖边跑去,她已有两天没有沐浴了,虽然在如此美丽的湖泊中沐浴未免有玷污之嫌,但她房中并无浴桶,她是迫于无奈呀。
来到湖边,她举目四顾,确定四周无人后,蹲下身子伸手去试水温,湖水温润,正好沐浴。
她欣喜地收回手准备宽衣,手指刚刚搭上腰带,她却停了下来。
她的手没有湿?
她不可置信地用另外一只手去摸,手上的确是干的,没有一滴水。可她刚才明明把整只手都伸到湖里去了。
她愣了一小会,将两只手都伸入水中,湿润的感觉非常清晰,但收回一看,两只手上还是没有一滴水珠。
“哈!”她轻笑一声,穿着衣服滑入水中,鱼一般悠游起来。
等她玩够时,已是二更,她一身干爽地上了岸,惬意地回屋睡觉。
这一夜却睡得不好,迷糊中,手在痒,脸在痒,浑身在痒,却又痒得不是很厉害,她挠一会睡一会,折腾了一夜,天明时分才沉沉睡去。
醒来时,阳光已经射进了窗,在地上洒下薄薄的一层金。
桌上摆着鲜果糕点,清粥浓汤,想来是她的早餐。
她隐隐约约想起昨夜身上的奇痒,心中暗思:莫不是那湖水有毒吧?跳起来冲出门就向湖边跑,待到了湖畔,她却又迟疑起来。
挣扎片刻,她一咬牙,反正脸上都已那样了,还能再有多糟?
想罢,临水自照。
只一眼,她彻底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