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刚关上,即墨涵便在那笑着道:“二哥,听闻这九公主姿容无双,乃是我平楚双姝之一啊,如何也打动不了二哥的心么?”
田明晟看他一眼,摇头道:“阿涵,你记住了,不管是对一个人,还是对一件事,永远都不能只看外表。”
次日上午,雪都烈城依旧笼罩在一片细雪纷飞中。
田明晟于北城门外送别了即墨涵,回首看到远处的圣女山,思及自己已好久未曾去那石室中打扫,当下便掉转马头,一路向南城门奔去。
出了城门大概二十余里处,四周乃是一片荒郊,寂静中唯听马踏积雪的轻响,细雪仍在落,田明晟却渐渐放缓了马速。
雪龙驹小跑出近百米,田明晟猛然勒住缰绳,回头向身后看去。
就在他回头的瞬间,一道银光闪电般向他脖颈横削而来,那速度快得简直让人来不及看,又发生在他毫无防备之时,饶是田明晟反应奇快,身子一倾,自马上直直地斜飞出去,落地之时,肩上的鲜血已是淅沥而下。
他无暇查看伤口,抬头看向站在他雪龙驹旁的白衣人。
他身形瘦长,看样子,年龄应该不超过三十,一袭白袍一尘不染,手中松松执着一柄寒芒四射的剑。
他一击未成,似乎也有些不可置信,站在原地打量着田明晟,不动,不语。
怪不得东方权答应他,只要杀了面前这少年,将会给他一辈子吃用不尽的金银,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看这少年的身手,一般人想要伤他都难,更遑论杀他。
不过,这次他接这笔买卖,却并非完全为了钱财,为救过自己性命的同门师兄报仇,也是一大原因。东方权告诉他,柯师兄是在百州盛泱被此人派人给毒杀的,今日,他先替师兄了了这桩恩怨,待拿到赏金之后,再去盛泱替自己报仇!
念至此,他表情未变,握着剑柄的手指猛然一紧,身形变换前行间,剑影万重,竟让人分不清哪一柄是真的,而哪一柄是影子,目之所及,仿若有上百把利剑正同时向自己刺来。
早在他手指一紧之时,田明晟急退数步,右脚跺地,地上的雪末顿时如纱一般扬起,他右掌往下一压一翻,那片雪末登时凝成十几片薄冰,旋转着向白衣人袭来。
白衣人来势不减,只在薄冰近身之时,身子突然向前一倾,脚一蹬地,如一支离弦的箭般,几乎平贴着地面向田明晟射来。然而随着他下沉的身势而扬起的黑发却被那十几片薄冰削去大半。
田明晟这一招虽未能阻滞他进逼,然终是破了他那几百柄剑的幻影,故而,当他的剑刺到时,田明晟一个旋身,左手中突然多了一把晶亮的冰剑,叮的一声,两剑相击,田明晟那把冰剑虽有他的内力注入因而刚硬如铁,却仍是在相击的瞬间被白衣人的利刃削去了一小段剑锋。
袍袖翻飞,两人于细雪中激烈交战,交睫间,便是你死我活的杀招。
田明晟不善使剑,然面前这白衣人的剑法却是既快且密,他除了勉强接招和避招之外,根本无暇施展别的武功来与他相抗衡。有生以来,田明晟还从未遇到过这样险而又险的场面,稍不留神,立马会丧身于此人剑下。
然他终非常人,虽明知自己在剑术上不是此人的对手,但他沉着镇定,间不容发地躲过白衣人每一个凌厉的杀招,静静等待着他招数用尽,再寻求反攻之机。
激烈的厮杀中,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
田明晟没有分神,白衣人的剑势却微微一滞,被田明晟一剑荡开,这还是两人交手以来田明晟占得的第一个上风,机不可失,回剑的同时,脚下微转,身形跟上白衣人的后退之势,一掌袭向白衣人胸前。
白衣人似料到他一占上风便会立刻反攻,当即横剑于胸去挡他的掌力,却不想田明晟这一掌并未因他的阻挡而减弱半分,反而如一把尖刀般穿过他的横挡的剑身剜入他的胸膛。他身躯一震,急退数步,咬牙,却阻不住嘴角那缕血丝蜿蜒而下。
田明晟也不迫他,站在原地看着他。
“好功夫。”白衣人缓缓抬手拭去嘴角的血丝,看着田明晟道。
田明晟不语,受他那样一掌却仍能不倒,这人的武功修为,确是不俗了。
“不过”,白衣人执起剑,左手手指缓缓抚过那三尺长的剑锋,眸光一冷,喝道:“最后一招,才是胜负之分!”
扬手间,剑气如风,竟将他身周三米内的雪丝荡得干干静静。
田明晟从未见过这样凌厉而气势磅礴的剑招,饶是他退得快,左臂和左腿上却被无形的剑气划下了十数道伤口。
他心内一惊,若让他逼近自己三米之内,那,无异于凌迟之刑,这一身皮肉还不都被他一片片剐下来?
正心焦无计可施,耳边笛声一顿,只听少年清亮的声音轻喝道:“过了五十招还无胜望,你且闪开吧!”言语中,颇有嘲笑之意。
田明晟觉着声音耳熟,然他还不及细想,便见自己眼前蓦然斜斜刺进一柄剑来,一招便将白衣人那密不透风的气阵给破了,墨绿色的身影在银光的围绕下直直向白衣人扑去,随着一阵叮当乱响,未几,白衣人的剑便掉在了地上。
白衣人捂着鲜血淋漓的虎口,惊愕地看着面前面容俊秀的少年,失声道:“你没死?”
少年笑着点头,道:“所以,你该死了!”身形一旋,反手一剑。
收剑回鞘时,少年看了看几米开外一身狼狈的田明晟,转身向一侧走去。
他身形刚刚移开,身后白衣人的脖颈处突然溅起一阵血沫,大睁着不甘的双眼,直挺挺地扑倒在地,抽搐数下,没了动静。
“辰奂。”田明晟上前几步,对着身着墨绿色锦袍的少年叫道。
少年却头也不回,边走边道:“不要自作多情,我自报我的仇,与你无关。”
“圣女山峭壁上有一石室,你要等,便去那里等吧,她若来了,必定先去那里。”田明晟执着马缰,冲已然走远的少年大声道。
辰奂步伐微微顿了顿,转身,却只看见细雪中策马远去的一个朦胧背影。
他握了握手中的剑,仰头,任雪丝在他面颊上融化。
熙儿,我不知为何自己会这般笃定,笃定即使你知道了一切,也不会希望他死。
熙儿,若是我和他之间必须要死一个,你,会选择让谁活着?
他低头,自嘲地微微一笑。也许,这是他辰奂今生最怕知晓答案的一个问题了。
人说,没有目的地的路,是最漫长而绝望的。阿媛说不是,有了目的地的路,似乎要更漫长一些,每到夕阳西下时,总觉得离金煌还那样遥远。
陆清远开玩笑说,从不知她还有如此猴急的一面。她表面笑着,心里却忐忑不安,到了金煌又如何?能找到熙儿吗?如果找到了熙儿,熙儿会愿意面对她吗?她又该如何向她澄清自己呢?
问题多得想也想不完,久而久之,她倒渐渐开朗起来。她既是真心对待熙儿,又何必在乎熙儿如何来对待她?只要能守在熙儿身边,哪怕一辈子不再被她从内心接受,但她终是遵守了和熙儿之间那句“此生不离不弃”的誓言,她无悔了。
十一月,阎煞的菊花却正盛开,于是,陆清远和她的马头上,分别簪了两朵金灿灿的野菊,两人便于这清淡的菊香中,来到了阎煞第二大城市巨贸,此地,距金煌只有五六百里路程。
这阎煞第二大城市的热闹繁华果真非同凡响,被行人和商贩拥挤得狭窄的街道上根本不容人跨马而行,故而一进城,陆清远与阿媛两人便下了马,牵着缰于人群中慢慢地走。
“阿媛,连日奔波劳顿,我看,我们不如在此稍作休整,反正此地距金煌也不远了,你意下如何?”陆清远见阿媛近日消瘦不少,不忍见她再这样日以继夜地赶路,故而有此一提。
阿媛点点头,道:“好啊。”言讫,转脸去看身侧一个卖木刻雕像的摊子。
陆清远抬头看看前方,道:“阿媛,前面有个客栈,我先去看看有没有房间,你在这里等我。”
阿媛随着他的目光看了看,道:“好,若是有房间,你就不必再挤回来了,我去找你吧。”
陆清远点头,牵着马与她错身而过,腰际传来极轻微的‘叮’的一声,两人一愣,齐齐低头去看,却是两人系在腰间的那梳状玉佩轻碰在了一起。
陆清远含笑抬头看向阿媛,阿媛小脸粉红,扭过一边去看那木雕小人。
陆清远走了一会,阿媛也无心思继续沿街赏玩,便牵了马向那客栈而去。
刚走两步,却见迎面一个男孩子牵着一匹高头大马正向自己这边走来。
阿媛停住脚步,看着那面容陌生的男孩子越走越近,不明白自己为何一眼看到这男孩子会有种怪怪的感觉。
男孩子走到近前,淡淡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与她错身而过。
触到他那淡淡的眸光,阿媛只觉得心里没来由地一震,倏然转身,看着男孩子渐渐隐没于人群中的背影,犹疑一会,牵着马跟了上去。
会是她吗?如果不是她,那么,心里那种怪怪的感觉由何而来呢?
阿媛看着前面那不慌不忙散步一般走着的男孩,心中有着不确定。
这身高倒是与她差不多,可是头发却比她短了很多,脚也比她大了许多,还有,这走路的姿势,也不像她。如果是她,真的能乔装易容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么?
就这样,她怔怔跟在那男孩身后,心中兀自判断着他与熙儿的相似和不同之处,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城门口。
看着男孩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她终是停住了脚步。
低头,轻轻叹了口气,她一定是太久没有看见她了,才会看谁都觉得像她。这个人,不会是她的,不管她对她是恨是怨,都不会用那种淡淡的眸光看她才对,也不会无动于衷地任由她一路跟踪到城门口才对。她是那样机警的一个人,在那人群熙攘的街市上,她能想出一千种方法来把尾随的她甩开,她了解她。
挥去心中低落的情绪,她强迫自己绽开一抹笑容,清远还在客栈等着她呢。抬眸,再看一眼那正策马疾驰的男孩,她回转身,准备去客栈与陆清远会合,却在转身那一刹那,僵住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