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还在艰难地呼吸着,动着唇,一张一翕,双唇早已干裂,苍白的犹如死去之人。
年仅六岁的夏侯伊此刻脑中已经变成了一片空白,这样的画面,早已超过了一个孩子可以承受的残酷底线。
夏侯伊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顿住,下一刻猛地上前双手抓着眼前人的双臂。
“枫巧,枫巧――!!枫巧!!!”从来都安静的夏侯伊,第一次如此撕心裂肺的大喊,他拼命抱着枫巧,也顾不得身上的雪色衣衫被那已经开始发臭的血沾染,然后有些笨拙的为她接着身上的绳索,“枫巧,枫巧别怕……我来救你,和我回去……没人可以再伤害你,没人可以……”
枫巧闻声,身子突然颤动了一下,干裂的唇略微而动,“三……三皇子……”她的声音极其勉强,当绳子被解开的一霎,枫巧一下就瘫软在地。
夏侯伊上前抱住她的身子,抱住她染满血的脸颊,像个大人一样在安抚着:“没事,没事……我在,我在,我们回去,我找太医……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若你不是和我在一起……”夏侯伊紧咬双齿,声音哽咽。
枫巧若有似无摇着头,然后缓缓抓住了夏侯伊的手,六岁孩童的手,一下就被枫巧握住,她有些不舍的握着他,勉强扯开唇,淡淡笑了下,“枫巧……枫巧很蠢……是乡间来的草民……常常犯事……能活到现在……是因三皇子……看到你……就像看到……奴婢的……弟弟……奴婢只恨……再无机会服侍三皇子……不能再在三皇子身边……”
“枫巧……”感觉到枫巧气息越来越弱,夏侯伊也越来越焦急,用力抱着她,将额贴在她的脸上,“是我让你不幸的,是我让你不幸……是我……”
枫巧的手,突然用了下力,然后用尽全力将头转向夏侯伊,她什么也看不到,用手悬在空中,直到轻抚在夏侯伊的脸颊上,她微微一笑道:“三皇子……会是……东卫的福……总有一天……三皇子……一定会……站在别人无法……触及的高处……受百姓……爱戴……三皇子……一定会……幸福的。奴婢命贱,在这宫里,生死本只是……如秋日落叶,没人会为……奴婢伤心……最后能是三皇子……来送奴婢……奴婢……一生圆满……”
说完这句话,枫巧的手突然顿了一下,然后渐渐滑落,渐渐贴在了地上。而她的气息,也随之消失,侧过了头,轻靠在夏侯伊的怀里,脸上依旧有着笑容。
夏侯伊紧抱枫巧,眼前逐渐模糊,突然大喊一声,金眸第一次流下了这般痛苦的泪水。
而就在这时,那几个太监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入,似乎还在调侃着要如何将枫巧埋葬。
可他们刚一进入,就因看到了身在此处的夏侯伊而惊讶不已,两人面面相觑,心口突然一阵,不仅颤着身子向后退了半步。
“三……三皇子……”一人低喊,不知所措,尤其是当对上了那双此刻正布满了恨意与怒意的金眸,更是心惊肉跳,那再房中突然泛起的震慑,根本不是一个六岁的皇子可以做到的。
只见夏侯伊紧咬牙看着两个还准备用好话哄骗自己的太监,突然间抓起地上的尖木,夏侯伊一声大喊后倏然向着前面那人冲来,这一行没有片刻犹豫,一下就刺穿了站在最前之人。
夏侯伊依旧怒不可遏,“去死吧!!”一声力喝,夏侯伊猛然将那木刺抽出,鲜红的血溅在了他的脸上,那炙热到几乎发烫的温度,让他那小小的身子瑟瑟发抖,木刺也随着那逐渐倒下的太监掉落在地。
另外一名太监吓得面色惨白,踉跄地转身逃跑,夏侯伊没有追,也没有管他,蓦地坐在地上,然后将小小的身子蜷缩起来。
他岂能不怕,岂能不怕呢?
半晌,夏侯伊强忍泪水,将已经逝去的枫巧背在身上,奈何才刚一用力,自己便摔倒。他痛恨着自己的渺小,于是翻过身,只得拖拉着她的身体,一步一步向着后院走去。
那里,有好几处坟,看得出来是一些宫女想要祭奠逝去的友人。
找了一块空地,用沾染着血红的手,一点点的向外挖着土,碎土翻开,渐深,也沾上了不知是枫巧的,是那太监的,还是来自夏侯伊指尖上磨破了皮后留下的血。
夜,愈来愈深,零零星星的白雪还在下着,散落在各处,仿佛在这寂静的地方,有人正无声无息地唱着一曲哀歌,伴着笛音,凄凄婉婉。
从西宫回来的时候,已经进入深夜,周围宫女太监行步放轻,都拿上了烛笼。
将枫巧安葬好的夏侯伊独自返回,他脱下了染血外袍,勉强擦去了脸上的血,可一路上仍然受到许多人投来的惊恐与诧异的视线。
可夏侯伊就像是扯去魂魄的木偶,连在意都不想去在意,就这样一路安安静静的回了自己的房。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如同看到了以往枫巧在这里一边絮叨一边忙碌的场景。忽然觉得此处竟这般安静清冷,清冷的有些骇人。
他第一次差了自己从不愿意理会的宫女们,准备了热水,然后将自己泡在浴桶中,独自闭着气沉入最底。
周围水声不停泛起,徘徊在耳边,无比沉重,可也能让人冷静许多。
身上发上的血红渐渐将浴水染成了红色,缓慢地在水中缭绕,渐渐的污浊了视线。
身边服侍的宫女一见血色,自是感觉到有些害怕,整张脸都显得若纸蚕苍白。
这时夏侯伊破水而出,墨发沾染脸颊,他看了眼那战战兢兢的宫女,若有似无轻蔑一笑。
主子杀奴才,天经地义,所以即便他夏侯伊此刻身上染满了血,也没有人敢去上前问津,方才逃离的太监也不敢将自己亲眼见到的事出去大肆宣扬,因为替一个奴才的死敢去触动皇族的,只是自讨死路。
正如,没有人会为枫巧的死,而感到惋惜,更不会有人会为她,去向皇后讨个公道。
夏侯伊伸出小小的双手,看着已经被洗干净的双手,攥了攥,而后陷入沉默。
皇族究竟是什么,位高权重究竟是什么……
夏侯伊想不明白,也想不透彻,于是沉默着自水中而出,摊开手,第一次让枫桥以外的宫女服侍他穿好衣裳。
沐浴过后,夏侯伊径自回了房,拿上那件自己已经改制好,却无缘再让枫巧帮忙润线的狐裘,捏紧,独自一人离开了月华宫,独自一人向千乐宫走去。
他答应母妃要将这件狐裘亲手送去,不能食言,而且今日……他很想她,很想那个,或许最最懂他,爱他的女人。
一路上,寒霜彻骨,偶尔有路过的宫女太监,也都是在低语着四皇子出生之事,各个脸上透着难以掩饰的愉悦――听闻,皇上下令对各个宫封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