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若忽而侧身唤住,“靖。”
靖立住足,向后侧眸看向云若。
“有些东西,是真的,便假不了,假的,也从来成不了真的。移蛊术……”云若似是忽而想到什么一样笑了下,然后重新深吸口气站好,转步来到靖的身后,“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靖这个人。”
她爽朗的轻笑一声,然后先靖一步撩开大帐走出。
而本是先迈步的靖,却因他这一句话怔住,双眸染过一缕莫名的疑惑,半晌,他用右手抚住心口,攥紧。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靖这个人。
那么……在她看来,他又是谁?
一种从未有过的思绪涌入。
许是想到了一个答案,靖的眸子猛然抬起,露出了一抹复杂的笑,而后单手遮了右颊,再是忍不住的大笑出声。
三年,第一次如此笑。
发自内心的,愉悦着。而后蓦地掀开大帐,映着那刺目的白光,步入战场。
出了大帐,靖站在了西陵众兵之前,站在达达琦的身边。他凝视站于自己对面的云若,高声说道:“暂时休战!”
云若没有拒绝,示意默认,而后大声回道:“希望西陵能做一个明智的决定。”
靖稍动了唇角,仅作颔首,又凝视了云若稍许片刻,便转身带了人返回。
泰清等人不解,上前想劝,认为这时候若是乘胜追击岂不更好。
云若却扬了手止住他们的话,视线一扫那战场后方,沙尘氤氲之后隐约有着一些黑色的身影,“外面来了三十万龙炎殿的大军,这些人战力比西陵王朝军要强上数倍,对我们形势不利,不能硬来。而他们也不会强攻,明显意在收回此时兵马,而不是与我们大战。”云若顿顿,眼中蒙上层纱雾,若有若无的喃了句,“而且……还不到时候。”
泰清没听清,云若却摆摆手示意,长吸口气转头看向自家的数十万兵马,蓦地扬起手上的将军剑。
无论怎样,都是一阵欢喝之声,三城守住,还收拾了那么多西陵人!
赢得漂亮,当真出了一口恶气!
“慕将军”三个字霎时响彻了天边,与云若相熟的那些兵将所幸上前一起将云若举起,一扔再扔,知道云若差点把早上吃得糕点一起吐出,他们这才收敛,而后众人开怀。
听着那边的返军之声,西陵这边更愁眉不展。达达琦想不通,上前说道:“既然也来了兵马,为甚不一举攻下,那些铜镜不已经破坏!”
“对方主帅擅长侧攻,应该不止这一手。况且,西陵现在急需调回兵马解围。”
达达琦微愣,一恍,霎时明白了话中含义,脸色一下变得煞白,紧忙策马向前号令行军加速。
靖亦是在确定东卫这方不再追攻后,收回了龙炎殿的兵马,听着那方不绝于耳的“慕将军”三个字,脸上不经意透了些柔。
“真的,变强了呢。”他缓而淡的一笑,纵马前行。
已经身在西陵的拓跋泽很快便接到了靖从东卫发来的消息,捏碎了手上的信,泽将右手狠狠击锤在了王宫的墙壁上。
此时正值晌午时分,西陵王宫里的太医正在给西陵王把脉,再急之事皇子也必须在外等候。常年被阴霾笼罩的天上,见不到任何一丝曙光,身畔偶尔有窗外沁入的风,透骨寒彻。
拓跋泽攥紧了贴在墙壁上的手,而后一点一点拉回。
运筹十五年的计划明明眼看就要成功,明明与东卫的仇恨马上就要在他手上了结!为什么到了这时候,竟要迫自己做一个如此的选择!
如今局势对于西陵非常不利,百万大军平白无故因为都颜那愚蠢的混蛋丢掉将近四十万,返回西陵,却发现那三城已经完全没有了战力,而皇甫骁也适时的在他赶到之前离开,还顺道节奏了西陵三城所有的粮草,也就是说攻占那三个城,一方断他后路,一方是慕云若对西陵的警告,警告若是继续攻占东卫,她将会让西陵付出惨痛的代价。
是啊,她已经足够分量来警告他了。
凤印、玉玺,她代替了夏侯靖将半个东卫的人全部串联在了一起,被欺瞒已久的东卫将士,全都变得悲愤不已,与西陵用西陵蛊控制的那些兵将不同,他们会愤怒,会为了保护东卫而拼死一搏,哪怕敌人是强大的西陵。
而西陵……全部都是一群只会杀戮没有情感的怪物,也包括他拓跋泽在内!
西陵竭尽全力,也就能再出百万大军一战,而东卫,在一月之内必将联合众城,亦达到百万大军。
而且……眼看与越合的和平期就快到了,最多只剩下两个月。
两个月,是否能吃下东卫?
是按照慕云若所言的退兵,还是赌上西陵强者之名死战到底。
拓跋泽紧紧闭着双眼,心中第一次如此迷茫。
这时宫门发出了声响,太医拿着药箱从里面走出,见到拓跋泽紧忙行了礼,道:“让大殿下久等了,可以进去见王上了。”
拓跋泽点了下头,可刚要走,那太医又想起什么紧着在他后面又道了一句:“大殿下,王上的身子近来不是很好,若是能陪,就多陪陪吧……”
拓跋泽蓦地驻足,凝了眸突然拔出长刀勒在太医脖下,冷冷看着他道:“我西陵的王上,永远不需怜悯!更不会有风烛残年的卑微之相!若是再让本王听到这样的话,本王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太医一惊,急忙跪地求饶。
拓跋泽狠狠收回刀,冷哼一声便回身进了门内。
寝宫里,一如西陵的气氛那般,四处都被沉重的黑色所笼罩,拓跋泽似是早已适应,进去片刻,便见到了一张孤零零横在宫殿中央的床榻,四处黑幔被风吹得时而轻扬,看起来却莫名的有种压抑之感。
拓跋泽确实不喜此处,倒不是因为这里阴冷的渗人,而是让他有着一些极其不好的回忆。泽沉默半晌,便扬步向着床榻那方走去,正在榻前帮着打点的答吕晏齐见了拓跋泽,微怔,而后放下手中盛放着粥的碗,安静退开。
走前他看了眼拓跋泽,无声,却悲痛。
拓跋泽眉心微紧,心情愈发的不好,这种被周围人怜悯以待的神情,他厌烦透了。
而后他来到了床前,用长剑撩开黑幔,望着半卧榻上,那已经双目涣散的近六旬之人,冷冷说道:“一幅病怏怏的样子,如何做的了西陵之王!也难怪连都颜那种废物都敢以下犯上,玩弄朝权。”
他的言语中有些愠怒,看榻上之人轻颤的抬起手想要拿那粥,拓跋泽攥紧拳,终是先拿过,用脚不客气的将木椅子勾来,径自舀了一勺稀粥,喂向眼前之人。
但是看他一勺一勺喝下,拓跋泽还是不由稍稍勾了下唇,放软了语气道:“看你气色不错,睿回来过了吧。”
那人稍稍点头,唇角扬起笑,虽然久被病魔缠身,可眉宇间的英气却丝毫不改。
拓跋陵,统领西陵近三十年的王,曾经东卫夏侯泰唯一的对手,曾经西陵无人能敌的第一强者。
这一笑,倒是有些当年的风范。
想着,拓跋泽又喂了他一勺粥,只是这时拓跋陵却没张口,而是轻握了拓跋泽的腕子,努力的眯了下眼,视线稍显清晰后,用着沙哑低沉的声音道:“泽儿……东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