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杏几乎不敢相信坐在上面冷眼看来的人就是方氏,明明太太待她最是温柔不过,性子也柔软,平日里连只蚂蚁都不忍踩死。
现在太太竟然踹了她一脚!
难道太太真的是撞邪了?
对!肯定是撞邪了!
而且是很早就撞邪了,要不然,她也不会被妖物迷了心窍,胆大包天的去偷太太的首饰!
一定是这样的!
她没罪!
她只是被妖物迷了心窍!
青杏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向门跑去,一边跑一边扯头发,尖声大叫:“啊!太太撞邪了!有妖怪占了太太的身子!快来人!”
“太太要死了!快来人啊!”
“人都哪里去了?快过啦!太太变成妖怪啦!”
青杏死命的拉着被自己关上的两扇门,却发现怎么都拉不开,她心底的恐惧就像浇了热油的火焰,越蹿越高。
她的喊声也越来越大,将近声嘶力竭。
但是姜凛刚才的那一手将丫鬟婆子们骇得不轻,这个院子本就偏僻,现在更是没有人敢停留,都躲得远远的。
姜凛对青杏的大喊大叫充耳不闻,她施施然的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放在鼻下闻了闻,又尝了尝,有些意兴阑珊的放下茶杯。
这茶也不过如此,味道倒是新奇了,却远不如诗歌中描述的那么美好。
姜凛旋即想到方氏的处境,不由哂然一笑。方氏虽是余家的大房长媳,在余家却是个隐形人,连身上的衣服都是穿旧的,哪里能弄来好的茶叶?
不过,她现在就想尝一尝好茶的味道。
于是姜凛站了起来,不紧不慢的走到关紧的门前,轻轻一拉,便把青杏不能打开的门推开。
外面仍是雨雾蒙蒙,空气干净清新,微风送来花的香气和水的湿气,让姜凛的心情变得更好。
她也没有打伞,就这样慢悠悠的走出房门。
在她身后,青杏倚在门边,鬓发全乱,脂粉被泪水冲刷得一团糟,就像个疯婆子,又像一只可怜的鬼。
目送姜凛离开小院,连影子都看不到后,青杏立刻瘫坐在地上,她的瞳孔涣散着,身上汗水淋漓,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大太太是个恶鬼!
她要去把林姨娘和大老爷给吃了吗?
青杏轻轻揉了一下小腹,仿佛还能感觉到那折磨得她几欲死去的剧痛,她神经质的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疯狂。
姜凛没有理会院子里传出来的笑声,她照着方氏记忆里的路线,直接穿过小花园,走过游廊,轻易见到了余家的老太爷,方氏的公爹。
余老太爷是余家的权威人物,不仅德高望重,在平城也是出了名的大善人,为人最是温和。不过,不止方氏这些媳妇害怕他,就连余老太太、余大老爷、余二老爷等子女都十分敬畏,不敢在这个老爷子的面前造次分毫。
这样一个大度慈祥的长辈,谁能想到他竟然借口家中难关,将大房长媳方氏丰厚的陪嫁侵吞得干干净净,还对自己的亲家、方氏娘家下了狠手呢?
余家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余老太爷的眼。姜凛一路走来,速度并不快,早有机灵的小厮给余老太爷递了信。
眯眼看着眼前表现得格外淡然大气的方氏,余老太爷面上笑得亲切,心里却是颇带着几分轻视:“老大媳妇?你不是养着身子吗,怎么过来了?”
方氏投缳的前因后果他都知道,不过方氏是否上吊,他并不很清楚,只将这件事当做方氏自己做的局。
懵懂了十年,被逼到如此境地,方氏也学会了这些后宅妇人常用的手段,虽然笨拙,但也不算太笨。
至于捏碎茶杯什么的,子不语怪力乱神,仆妇婆子们没有见识惊为鬼神。读了不少圣贤书后,他要是信了这事,那才是撞邪。
“这个家,我做主了。”姜凛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余老太爷,声音平静,不像要求,更像是命令。
余老太爷手中拿着的烟斗啪的一声掉在桌子上,他先是惊愕,随即笑了:“老大媳妇这是什么话?莫非迷了心窍,将你家父兄教你尊敬长辈的话都忘得干净了?”
“方氏!跪下!”触到姜凛的目光,余老太爷的笑容倏地一收,他用力一拍桌子,厉声呵斥,“身为余家宗妇,不顺长辈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立刻给我跪下认罪!”
老太爷身边研磨的童子也被这一巴掌吓得打了个激灵。不过毕竟是跟在老太爷身边,平日里最是机灵不过,他立刻瞪圆眼睛,小声叫道:“大太太,还不快快跪下?惹恼了老太爷,可不止跪下认错那么简单了!”
蜷缩在内心世界、懵懵懂懂的方氏亦如童子般被这拍案一声惊醒,这才惊觉姜凛竟然跑来老太爷的书房,还对老太爷口出狂言。想到养在老太爷身边的长子和幼女,再听得余老太爷的重话,她顿时被吓了一跳。
“求您了,快跪下认错把!妾身什么都愿意给你!求你了,跪下吧!”方氏撞着姜凛设下的障壁,苦苦哀求道,“求您了!”
余老太爷乃一家之主,忤逆了他,又被扣下不顺长辈这顶大帽,只怕她马上就要被休弃出门。时人最重名声,有她这样一个被休弃出门的声名狼藉的母亲,还是最严重的不顺长辈大不孝,她的长子和幼女将来何以立足?
方氏陡然忆起姜凛的身份,连忙换了另一种说法,卑微地恳求道:“不!让妾身出去吧!您不能跪,妾身可以跪!求您了!妾身愿意把身体给您,也愿意起誓给您立下牌位,日日供奉香火!”
意识的交流远比嘴巴表达快,姜凛觉得有些心烦,直接屏蔽了方氏的恳求。她漠视了老太爷和童子瞪来的目光,信步走到老太爷跟前,扬起方氏保养得极好的手。
童子也知道方氏徒手捏碎茶杯的传闻,心里虽发怂,咬咬牙还是一个健步蹿上去,挡在老太爷面前,低着声音几乎是求人的语气了:“大太太,老太爷震怒,您就跪下吧!”
男女大防,大太太向来端庄,为了自己的名声,必定不会贸然伸手过来。童子考虑得很好,但是走上前的不是方氏,而是姜凛。
姜凛没有给他机会,一手拨过来,那脆弱无力的手腕一下子卸掉童子的两只手,将他推到一边不住的打滚痛叫。
余老太爷蓦地睁大了一双眯眯眼,却见姜凛一笑,那只让童子杀猪般尖嚎的手直直对着自己劈来,顿时吓得魂魄都飞了。
他想要避开,却怎么都起不了身,身子沉重得就像灌了铅,心绪汹涌之下,竟是涨红了脸,两眼一翻晕厥了过去。
“嘻。”姜凛笑了一声,手掌拐了个弯轻轻拍在书桌上。
这一巴掌很轻很轻,书桌纹丝不动,倒是带起一阵清风,把余老太爷给吹醒了。
余老太爷晕厥也只是短暂的片刻,他的身体仍记得先前的想法,直接往后一避,不经意间袖角碰到了桌子。
这张沉重的百年老楠木制作的书桌,竟是在老太爷面前一寸寸坍塌成飞灰,包括桌子上的笔墨纸砚等物,无一能幸免。
这画面的可怕程度,甚至超过法场上目睹血淋淋的斩首,因为这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鬼神之力。
“啊!”余老太爷德高望重,他受到惊吓的尖嚎声也不比童子逊色多少,甚至更加尖锐,几乎大半个余家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