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凛轻轻笑了,心想这真是个妙人,事情还没成,她已经一口一个陛下了。
如此人物,若果她的盛名非虚,那么,即便没有她的出现,大概这梁令安也能凭借一己之能搅乱整个天下。
在某些方面而言,女性比男性所占的优势更大——在姜凛漫长的生命中,她看到过很多卓越的男性,不是被对手杀死,也不是被手下背叛,而是栽倒在女人的手上。
总的来说,姜凛对梁令安还是很满意的,心中还有几分欣赏。
梁令安对姜凛的感觉亦如是,她终于在姜凛跟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以姜凛下臣的身份,马上将话题转移到正事上:“陛下,如今的皇城已是您的囊中之物。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理京中世族勋贵与皇家?”
“你觉得应该怎么做?”姜凛问。
梁令安道:“投诚者,留;风评佳者,留;小人者、愚蠢者,皆斩之!”
姜凛笑了一笑:“我的脾气还是蛮不错的,杀人太多,不好。”
梁令安心道,一言不和拔刀砍人,这还是脾气好?不过,这位未来的陛下对自己人确实不错,这一点无法否认。
心中腹诽,梁令安面上一本正经地答道:“臣私以为,陛下所杀之人,皆是该杀。”
姜凛受用了梁令安的吹捧,她从小几上随意拿了一本书,递给梁令安道:“我给你两天时间看完它,记得给我上个折子。”
梁令安起身接过,并未当着姜凛的面翻阅,而是规矩地将其放在一边,肃容与姜凛聊起其它的事情。
“你是留在此处,或是离开?”聊到最后,姜凛问了梁令安一个问题。
梁令安说道:“臣已是陛下之臣。”
她已投靠了姜凛,自然不会再回到京都。
世人对女子苛刻,对有才者却是分外宽容,甚至能忽略其种种不合常理之处。即便姜凛事败,梁令安身为声名远扬的才女,她有一条足够安全的退路。
姜凛一笑,道:“既然如此,且退下吧。你将此事与阿元说一说,他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阿元是投奔姜凛的一个没落世家之子,才识颇有,但是其长处却在庶务。因此,姜凛将各种杂七杂八的小事和大军的日常庶务都交给了他。
梁令安应是,退后两步以示尊敬,转身出了姜凛的大帐。
坐在阿元安排的小帐篷里,梁令安神色如常,对两个婢女说道:“需将此处当成梁府,不得轻易招惹麻烦。好了,打扫完就下去休息吧。”
梁令安两个婢女,一个叫春花一个叫秋月,前者性子活泼,后者沉稳,性格上很能互补。然而,听到自家娘子这样吩咐,两婢都很是惊讶。
“娘子,这好像…”于礼不合吧?
梁令安打断秋月的话,沉声说道:“你们也知道我是你们的娘子,但凡大事,都要听从我的决断。”
两婢被训,想到自家小娘子素来聪慧,断不会犯下常识性错误,便也听从了。
梁令安训斥在前,又温言安抚了两婢,这才打开姜凛拿给她的书。
然而,刚刚看到第一页的内容,她便笑了,是很爽朗很畅快的大笑,开心得眼角的泪水都淌了下来,惹得两婢大惊失色。
书中内容很平常,不是深奥的文学,也没写什么秘密,而是一本耕种之书,上面罗列了种种与当前不同的生产技术。
梁令安并非不识五谷之人,她很清楚,书上的内容若能推行开来,不知要造福多少百姓,挽救多少生命!
姜凛不仅能征战沙场争霸天下,她还能治理出一个太平盛世,如此明主,若不得登基为皇,当真是老天爷都不长眼了。
事实证明了梁令安此时的看法并非错误,在后世史书中,元始大帝(姜凛)杀人如屠狗,可谓是有史以来最好杀的一位。
但是,后世对元始大帝的评价并非全是负面,也不是毁誉参半,而是多有推崇。因为她亲手创造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大盛世,若以功过相抵,元始大帝的功远大于过。
当然,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目前的姜凛仍在等待最佳的时机,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京都占为己有。
姜凛的大军驻扎在京都外已经是第四天。
第一天,京都众人多数以为姜凛是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
第二天,梁令安出城未归,姜凛迟迟不攻城,京都众人开始慌了。
第三天,姜凛闻到了风送来的轻微血腥气。
到了今天,京都城门大开,一辆简陋的马车最先驶了出来。马车上的血腥气浓得嗅觉迟钝的兵士都能闻到,因为上面堆满了人头,多数是皇族,也有勋贵世族的家主和出色人物。
就在昨天晚上,京都剧变,掌管禁宫守卫的将军叛变,将皇帝和他的妃子儿女们斩杀殆尽,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也被杀不少。
策划了马车和人头堆的人是来献城的。
观如今天下,大半疆土皆在姜凛手中,未来是如何走向,已是小孩子都能推算的事情。
很可惜,这个叛变的将军并未得到他想要的一切,甚至连姜凛的一面都不曾见,就被梁令安下令砍了头。
事实上,这位将军还是见到了姜凛,以一颗人头的方式。
姜凛不费吹灰之力入主京都,花了一个月时间整顿混乱的朝政和军务,不日登基为帝,国号凛,年号元始,史称元始大帝。
做了皇帝,姜凛的头一件事就是派兵将天下割据的诸雄给打了,不同于先前,这一次她足足用了两年的时间才将天下平定。
到了这个时候,百姓们对金龙宝座上坐着的是一个女人已经习以为常,毕竟殷实之家永远是少部分,穷人家里,女人也能撑起半边天。
唯独民间一些顽固分子见到女子抛头露面还是说酸话,也时不时将龙椅上的女人拿来骂,一天三顿饭,顿顿皆骂。
久而久之,有好事者将酸儒们的骂人的文章、诗词歌赋整理成册,送到姜凛的案前。
姜凛随手翻了翻,嗤笑一声丢到一边。
梁令安命宫女将册子送过来,也认真地看了看,特别真诚地说道:“陛下大度,但这些酸丁依旧要惩治一番,不然便是冒犯了陛下的无上威仪。”
姜凛说道:“由他去,左右只有两张嘴皮子和一杆笔,我还会怕了他不成?是毁是誉自有天定,他们没有那资格对我指手划脚。”
梁令安心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姜凛心宽大度,可以不计较,但是必定要有人出面将这些家伙料理一番。
梁令安不打算出头,她赞了姜凛一句,便放下不提了。
姜凛的阅历远甚梁令安,轻易看破她的小心思,却没说什么。
但凡入朝为官,即便开始的时候心思淳朴,也会在争权夺利中分出各种各样的圈子。梁令安身为五位宰相之一,自有一个以她为首的权利圈子,如今的她,已经不是最初的纯臣。
不过,梁令安的事尚且轮不到姜凛来思考。
次日,陛下的寝宫里传来一声惊呼,众宫廷女卫闯入其中,只见陛下坐在床榻上,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陛下,请问何时如此慌张?”女卫首领先请了罪,然后问道。
方莹低了头,长发遮去她脸上的神情,揉了揉太阳穴,她镇定说道:“无事,且下去罢。另,传令洗漱更衣。”
“是。”众女卫齐声说道。
陛下寝宫的日常与平日里并无两样,方莹重复着姜凛的早晨,心中杂念纷纷。
她窃喜姜凛的离开,亦畏惧姜凛的离开。
方莹感到失落,这种情绪远甚于心中终于拿回自己身体主宰权而生出的喜悦。
不,她不应该感到失落。
姜凛离去,却将所有的一切留给她。
方莹觉得自己应该继承姜凛的衣钵,将这条无比艰难的、死后也许会遭到掘坟之辱、子子孙孙也许会被赶尽杀绝的路坚定地、毫不动摇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