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林!你当阿旗是你妹妹的一条狗吗!”陆襄亭只觉血液一瞬间全部涌上了头顶,这种久违的感觉,是愤怒!他是个贪生怕死之人,故而极会审时度势,在上海是出了名的好脾气。饶是如此,他听了方一林的一番话,也忍不住攥紧了拳头,直握得指节泛青,恨不能一拳打碎了对方的脑袋!
方一林歪头瞥了一眼他的手,冷笑道:
“小妹如何看陆云旗我不感兴趣,但就算是做狗……”他说着,更朝人近了一步,低声道:“我相信陆云旗也一样甘之如饴。”
“欺人太甚!”陆襄亭一拳已然挥了过去,但听得远处一人高声喊道:
“老爷!少爷醒了!”
这小祖宗,还真会挑时候。
陆襄亭回到病房,那主治医生竟一把鼻涕一把泪拉着他的手,说是自个儿从医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奇迹。
事实上,肺水肿能活下来就已经是奇迹了,何况是三天就渡过了危险期、人也转醒。
这上海滩大名鼎鼎的陆小疯子,真乃神人也!
然而当陆襄亭进到病房,真与陆云旗四目相对,却比他隔窗探望时来得更加难捱。人虽醒了,可全没有精神,不过三天缠绵病榻,竟也消得面无血色,连眼底都泛着垂死的青黑。
这哪里还是他认识的陆云旗?
分明是个可怜兮兮的病鬼,狼狈地躺在惨白的床褥之间,更衬得两片唇苍白如纸,显然命不久矣了。
而那双望向他的眼睛,亦不见了曾经的炯炯神采,涣散的瞳孔似乎聚焦了许久才看清他模样,眨了眨眼。
“阿旗!”
他歇斯底里地冲上前去哭倒在地,两手死死揪住了一床冷透的棉被,不住哀嚎:
“阿旗!二叔对不住你!”
方一林识趣地站在门口,不耽误这叔侄二人诉衷肠。当然,他也并不打算离开,至少,要等陆云旗和方又琳通过电话之后再走。
那陆家的一众伙计蜂拥而入,陆襄亭没出息地哭了整整十分钟,这才记起在场还有外人,牵过衣袖抹抹眼泪站起身来,朝着方一林一拱手,道:
“方少爷见笑了。”
后者摆摆手,道:
“希望陆先生没忘了晚生适才说的话。既然人已经醒了,想来打一通电话也算不得是强其所难。”
“这……”陆襄亭约莫是哭昏了头,一时竟犯了难,不知该要如何搪塞。幸而程青还勉强称得上是个明白人,看似不经意一撞将方一林搡出病房,凶神恶煞道:
“ 你他娘的瞎啊!没看见我们少爷话都说不出来,还打个狗屁电话!”
方一林兀自又退了几步,抬手掸了掸被人碰过的肩膀,挑眉道:
“我是和陆先生说话。难道这陆家,已经是你这外姓人做主了吗?”
“你!”
“程青!退下!”陆襄亭无可奈何,只得先喝止了手下的人。继而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示意众人出去。
方一林未有二话,旁人也不敢忤逆。偌大个病房霎时冷清下来,静得能听见深深浅浅的呼吸声。
陆襄亭拍了拍陆云旗没有扎吊瓶的手背,低声道:
“阿旗,你昏迷的这些日子方家不闻不问,今天那方一林来找我,居然满口说着整件事都不过是个意外!你我都知道,这怎么可能是意外啊。二楼,那看起来像是方又琳的卧室。她……”
一听到方又琳的名字,陆云旗眸中陡然闪过一丝光亮,直刺得陆襄亭无法再说出后面那些无端的揣测。他原本想要随口编一个无情无义的幌子,哄骗着陆云旗打这一通电话,就此断了同方又琳的念想。可看见那双灼烫的目光,他就再也开不了口。
于是他话锋一转,吸了吸鼻子露出一丝笑模样来,继续道:
“方二小姐她挂心你伤势,这几日来茶饭不思,人都消瘦了不少。方一林也正是为此事前来,想让你与方家通电话,稳住她的心神。”
陆云旗眼中光芒益盛,僵硬的手指艰难动了动,以指节敲在对方掌心。
陆襄亭了然:他答应了。
看来方一林说得不错,为了方又琳,陆云旗不论做出什么样的牺牲,都能够甘之如饴。
医生拗不过他们的坚持,只得答应用移动床搭着去到走廊打这一通电话。方一林就跟在旁边,以防这小疯子再说出什么无耻之言来。
第一个接起来的是孟璐,她似乎早有准备,听到对面是陆家人,便问都不问,直接唤柳琴去叫方又琳来听。
“喂,小疯子?”
的确是方又琳的声音,透着三分怀疑、七分关切。她一定刚刚哭过,接起电话来,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阿旗,是你吗?你……还好吗?”
陆云旗张张口,任凭两道泪痕划过脸颊,却说不出一句话。
喉咙干涩痛得厉害,身上也没有多少力气,他卯足了气力,却只能堪堪道出一个字:
“我……”
另一端默了少顷,他心急想要追问,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挣扎着偏过头已经最大的极限。
“没关系,你慢慢说,我在听。”
方又琳保持着最大程度的温柔说完,再也忍不下夺眶而出的泪水,抬手挡了话筒不住地哽咽。她听得出来现下的陆云旗有多难,曾经那么生龙活虎的一个人,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该有多疼,该有多苦……
然而回应她的,换成了另一个人。
“方小姐,我是陆襄亭。阿旗已经脱离了危险,请你不必牵挂了。”
“陆先生!”方又琳急道,“你和我说实话,他到底怎么样,他……”
她尚未说完,电话便被孟璐一把抢过。她发誓,这是将近二十年来,她所见过的、最刻薄的一张脸。
是她的母亲。
“陆先生,既然陆云旗没事,我们两家也算是两不相欠了。往后,希望您能对他严加管教,别再来欺负我的女儿!”
“妈妈?!”
方又琳眼见孟璐狠狠摔下听筒,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她心甘情愿让自己来接起这一通电话,不为询问陆云旗的近况,而是要当面说出这些话。
“妈,你看起来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