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又琳闻言一怔，本能地朝着陆云旗站近了些，手中握着那支水晶发卡反复摩挲。梁喻楠仍不回避，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仿佛这一眼，就必须把她看进心里、刻入骨血里。
在徐家的盛宴上太匆忙，仓促间未曾好生端详一番。
她的女儿，竟同她这般的相似！尤其是那一双清澈的眼眸，永远藏着七分哀愁、三分胆怯，教人忍不住地、情不自禁地怜爱。只不过方又琳看起来更加的清瘦，鼻梁直而挺，唇瓣薄且细嫩，皮肤苍白着更添了许多弱柳扶风的意味；穿上旗袍远不如孟璐那样玲珑有致，却淡雅清新，散发着少女的甘甜香。
她笑时羞赧地红了脸，如朝霞微微云际红；她怒时黛眉颦蹙，分明是西子厌情，愁容自有愁容的美不胜收。
其实方又琳生得并不多好看，真论起姿色样貌来，还须得是徐丽雯更胜一筹。可在梁喻楠的眼睛里，她是同孟璐相像的人，便是美人。
陆云旗也被他这一双灼烫目光吓了一跳，暗骂一句老色鬼，用力朝人身上一推，恨道：
“看什么看！”
梁喻楠被他推了个踉跄，一时也回过了神来，一股愠意腾起挥拳正要打，却忘了自个儿现下身处陆家码头。程青顾念着陆襄亭的嘱托，出门在外不肯教少爷受了委屈，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扯过梁喻楠的手臂背在身后又是一记重摔。
可怜那一把老骨头，差不多都给摔散架了。
“你们……你们陆家这是找死！”
梁喻楠呜咽道。方又琳闻言如梦初醒，忙凑在陆云旗耳畔小声劝道：
“得罪了他，你可怎么向陆先生交代。快去给扶起来说两句好话，别让人家记你的仇。”
岂料这疯子发起疯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陆云旗那股子土匪做派上来了，非但不收敛，还变本加厉朝地上啐了一口，恶狠狠道：
“记仇就记仇，谁让他那两只眼睛不老实！要不是看你面子，老子刚才就把他给大卸八块了！”
“哎呀阿旗——！”方又琳情急之下也顾不及甚家规森严，下意识握住他的手，急道：
“你动手打人本就不对，倘若打坏了他，还不是得挨你叔父的骂？”
“那也不能轻饶了他！”
“你！”方又琳无可奈何，让一头倔驴回头她的确无能为力，便唯有兀自上前与那梁喻楠搀扶起来，还弯下腰去仔细替人掸了掸衣裳，赔笑道：
“梁先生切莫与那小疯子一般见识。还请看在陆先生的面子上，别同他计较了。”
梁喻楠冷哼一声抖了抖衣袖，道：
“那陆襄亭的面子能值几个钱？今日我是瞧着你的面子，不与蠢货论长短！”
陆云旗听他如此说可是又来劲儿了，一面撸胳膊挽袖子一面道：
“怎么的，打没挨够啊！”
“陆云旗！”方又琳用近乎呵斥的语气喊出了这三字，听得陆云旗一愣，更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她本该是上海最沉默的淑女，说起话来细声细气，唯恐惊动了南来的风、枝头的雀。可现下她竟似个破落户一般，叉着腰抻着嗓子，一副泼妇模样好不狼狈。
“你……你少说几句。”她支支吾吾说完，便只管低低埋着头沉默了。
方一林说得不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常同陆云旗来往，她就也渐渐沾染了匪气，不复先前的骄矜做作了。
“我……我，我闭嘴。”陆云旗被震得不敢多说半个字，连他身边的程青都瞠目结舌，大气不敢出。
倒是梁喻楠不以为然，幸灾乐祸似的谑笑一声，讥讽道：
“看来还是方小姐你说话算数，这陆少爷就是条疯狗，见着你也成看家的好狗了！”
方又琳没理他，他便自顾继续道：
“不知梁某是否有幸，请方小姐喝一杯咖啡？”
“梁喻楠你别得寸……”
“当然。”陆云旗话未讲完，方又琳且先回了梁喻楠，她笑道：
“不胜荣幸。”
“你跟他去喝什么狗屁咖啡，我看你也疯了！”陆云旗忙上前挡在二人中间，方又琳却瞪了他一眼，抬手狠狠在他右臂上拧了一把，咬牙切齿道：
“回去好生治治你的疯病，我就不必同旁人喝咖啡了。”
她言罢，竟同着梁喻楠头也不回地上了车。只留下陆云旗愣在原处，半晌才觉出来疼。
“少爷，少爷您没事吧？”
程青见他良久不语，试探着问了句。他摇了摇头，望着那辆车绝尘而去的方向，喃喃自语：
“她怎么会答应陪那老东西喝咖啡……”
“少爷你糊涂啊！”程青满面的恨铁不成钢，五官直恨不能皱在了一起，“你打了那老家伙，他一准儿得去老爷那儿告黑状，说不定还得求着他主子摆咱们一道。方小姐这是替你去稳住他，喝什么狗屁咖啡，也分明是在帮你！”
“帮我？”陆云旗重复念了几遍，唇角止不住的上扬，“这么说，她心里有我……”
“有！估摸得有这么大一块！”程青边说着，两手边比划出来端个盆那么大，“人家方小姐瞒着家里头跑出来找你，这又是送首饰又是送手绢儿的，说她心里没有你，那傻子都不能信！”
陆云旗不可置否点点头：
“你都不信，那看来是真的。”
程青两手一摊，无奈道：
“得，我又成傻子了。”
“不对！”陆云旗惊呼一声，正吓得程青一激灵，“不对！她就这么去，让那老东西欺负了怎么办！”
“不能吧。那梁喻楠再怎么无耻，也不敢欺负方小姐啊。回头那方少爷又抄着枪找过去，他再丢了老命，得不偿失。”
程青如是分析，哪成想陆云旗斧子都别在了腰间，不容分说居然追着车就去了。他自然不敢耽搁，招呼上几个兄弟赶忙跟着。
这追不到还则罢了，若是该着姓梁的倒霉给追上了，怕也不必等方一林抄枪了，今天晚上他就得祭了陆云旗这一双开了刃的板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