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祤自己个儿在街上晃荡着。
今天又是庆丰集,乡下的百姓们担着自家的瓜果时蔬来城里兜售,街上叫卖声、砍价声此起彼伏,道上也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池祤被挤的晕头转向,好在前后左右都是人,还能站得住。
饶是这样,池祤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紫袍男子。
看来钟伯伯的人还是很靠得住的,说是那紫袍男子今日会出宫采买,竟真的让她给撞见了。
不过那男子今日倒并没有穿那身学徒紫袍,但他头上那根簪子池祤印象深刻。
从小到大,靠着家境殷实又爱讲究的顾渊,池祤见过的男子束发簪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从未有哪一支能比他那只成色更好,做工精妙的,就连顾渊都没有。
那簪子通体碧绿,单从正面看就是一支简简单单的翡翠玉簪,可若是从上往下或是从下往上看,就会发现簪头的部分是镂空的,里面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青莲。
池祤向来不喜在背后做事,她提起裙摆,准备迎面而上去会会那男子,不料不知是不是那男子看到了她,竟转身进了胡同,不见了踪影。
好在竹林深处的人一直跟着,花了快两柱香的时辰,池祤终于在仁济堂又看到了他。
“这位兄台,你可还记得我。”池祤不再啰嗦,一见面直奔主题。
男子再见到池祤丝毫未惊,倒是有些预料之中的戏谑,不过也没那日般凌厉,只微微欠了身:“六小姐安好。”
“不敢当,我该叫一声二哥才是。”池祤笑吟吟的看着他,人畜无害。
那男子似是有些没想到,身子一顿,“哦?六小姐何出此言?”
池祤也不急着要他承认,眼珠一转,换了话题:“白旗、百两金都是苦味药,宫里那些个娇滴滴的千金富贵人怕是不喜吧?”
没等男子开口,池祤自顾自接道:“我家二姐姐的病,不是这两味药能医治的。”
半晌,男子长叹一声,许是接受现实般,抬手指了指隔壁的巷子里,示意池祤里面谈。
池祤倒也不怕他会做出什么,毕竟竹林的人一直暗处候着。
“我自认未露出痕迹,宫里也无人知晓我真实身份,敢问六小姐从何得知?”
“锦生二哥,你虽不是师父嫡生,可你毕竟出身竹林,身上那股清冷藏不住的。”
更何况,你的簪子是顾渊的。
不过最后一句池祤没说出来,那是她早上刚得知的。
今晨吃早饭的时候池祤照例夸了下顾渊的束发簪,往常顾渊不会有任何回应,今日顾渊突然说,从前他有一只十分喜爱的青莲簪,不过后来被母亲送给二哥了。
听闻此言骆锦生自嘲的笑了笑:“竹林的清冷,呵……”骆锦生的眼里划过一丝狠戾,但很快他便调整过来,状似无意把话题岔开:“六小姐今日是特意来找我的吧,何事?”
“有一件事,想求个原由。”
“什么?”
“我自六岁入竹林后,从未见过你,你是从何得知我的艾叶汁配方的?”
骆锦生没有想到池祤会这么直接,不过回答的倒也爽快:“儿时我在渊儿房里看到的。”
爽快地像是早就想好了答案,早就想到了今天。
池祤眨眨眼,呸!谁信啊!她的药方从来都是记在一本伪装的医书里,除了师父和顾渊,谁都不知道谁也不能看,连顾长亭都不知道,顾渊确实偶尔会翻看,但绝不会将药方誊抄后拿出去。
不过她还是点点头,一脸真诚:“原来如此。”
那骆锦生明显不想再待下去,池祤没再多留他,拱手告辞后就先走了。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有了些眉目,只少些证据,又不知背后之人真正的目的,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池祤一边慢慢往府里走着,一边细细思忖着前后发生的事情,也许她漏掉了一些很重要的细节。
这出戏,怕是从她出城便开始酝酿了。
先是祁城的城主有意接近她,不过恐怕他也就是个棋子,祁缦瑟的棋子。
而后将他们用来洗钱的酒馆转到她的名下,想趁机躲在国公府的荫蔽之下。
接着中区的瘟疫适时而发,明淂又恰巧在那时出宫借爹爹之名布药。
如此种种,目的只有一个人,就是爹爹。
想到这,池祤深深叹了口气:“爹爹啊。”
“哎!”
突然上方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答应的实实在在。
池祤差点被她亲爹吓了个狗吃屎。
好不容易坐上马车,足足喝了一壶茶才缓过来,“我说父亲大人,您老人家跟在后面的时候就不能出点声音吗?”
池国公白了她一眼,“我坐在马车里如何出声?”
池祤还了个更大的白眼:“你不能下来啊!”
“下去?那我国公爷的威严何在?!”
“嘁……”闻言池祤的脸登时就拉下来,“威严?过些日子用那个去扫地吧,快与你没什么干系了。”
话音未落,肩膀上就挨了重重一下,“你个混不吝,能不能盼你爹点儿好啊!”
过了一会,池国公再次开口:“六啊,沧州如何啊?”
嗯?池祤不解,问这干嘛?大大的眼睛装着大大的疑惑。
池国公轻笑一声,面上带着少有的沉重:“也不知皇帝愿不愿放我,我今日递了折子,告老的折子。”
“爹爹,可是朝政不顺了?”
“哦?此话从何说起啊?”
“那您为何生出此意?”池祤没想到,一直以来为政为民一腔热血的父亲竟然想要离开,当年爷爷抛下一切离开俗世的时候父亲还曾苦苦挽留,如今竟也生出这念头了。
池国公静静地望着池祤,满目慈爱,这是他最疼爱的孩子,也是他唯一的孩子,她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爹爹累了,你总是向往陵城以外的世界,其实爹爹也很想去看看,看看你喜欢的是什么。”
池祤呆了半晌,啐了一句,“切!你直说你想去找顾伯伯不就得了!整的这么伤感。”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被你看穿了……哈哈哈哈”
爷俩相视笑着,却各自怀着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