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这病来得突然,来得蹊跷,本来还只是身上的一些弱症,跟贾蓉还觉得或许是有些信儿,可是没过几日忽然就不能够起床了。
林黛玉跟王熙凤到的时候,刚好碰到宁国府托人请的一个先生来,那先生年岁虽不长,但却是冯紫英举荐的,说是学问最渊博,更兼医理极深,能断人生死。大家便齐齐聚在贾蓉屋中,想看看那先生如何说。
那张先生见了各位,便道:“晚生粗鄙,本知见浅陋,做因冯大爷承唤,不敢不来。”
贾珍便道:“先生不必过谦,先生请——”
说话间,贾蓉便带着先生进了屋子,尤氏本要拉着王熙凤跟林黛玉避开,但林黛玉心中有意打探秦可卿,便假装不知,跟在后头进去了,王熙凤自然是站在林黛玉这边的,干脆反携了尤氏的手一同进去了,替黛玉掩饰一二。
张先生进去见了秦可卿,便问贾蓉道:“这就是尊夫人了?”
贾蓉道:“正是,请先生坐下,让我先把夫人的病说一说再看脉如何?”
那张先生似是而非地道:“原也可以,但依小弟意思,还是先看过脉再说,我是初到贵府,什么也不知晓,看了脉象,大家再听我说的对不对,若是对,我再斟酌个方子出来,如何?”
贾蓉自然是没有意见,王熙凤低声跟尤氏和林黛玉说道:“这先生倒是十分的胆大。”
他们这样的大户人家,为何要有常用的大夫,便是各府中总有些不好明说的事,只有熟悉府中情况的大夫才知道该如何处理,治还事不治,将这病症说得严重还是不严重。
就好比王熙凤,这两年看了那么多大夫,只说她是操劳过度所以不易有孕,若不是从那个小摆件中造出端倪来,谁知道这些大夫说的竟都是假话。
这张大夫竟然是不问府中情况,只把脉,着实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思。
林黛玉却轻轻摇摇头,若是没看过原著,或许她也跟王熙凤想法一样,觉得这大夫刚正不阿,胆子颇大。
但是原著中便写这张先生的确手段高明,但是最后秦可卿依然是无力回天,也不知到底是因为病症太重,所以张先生也治不好,但是……因为张先生屡屡让秦可卿好转,以至于宁国府再没有想过请别的大夫,至最后秦可卿病情突然加重,一命呜呼。
要知道,秦可卿的身份可是有些特殊的,秦家养女贾家妇,背后却是真公主身份,这张先生不愿让贾蓉先说,未必就是想显摆医术,或许正是知道秦可卿身份不一般,所以才不愿意说出,以免诸多后患。
林黛玉不愿意把人往坏了想,甚至她也没想干涉秦可卿的命运,毕竟秦可卿身份特殊,又是贾家倾颓的起点,她不知道改变这个重大节点会不会产生蝴蝶效应,影响整本书的动向。
若是那样,她身为穿越者的优势可就完全没有了。再说,林黛玉此刻还以为送她名帖进宫的人正是秦可卿,对秦可卿是敌是友还不甚肯定,便更要仔细观察着秦可卿的情况,看看到底是不是救,又能不能救。
贾蓉听了张先生的话便道:“先生高明,今实相见恨晚,那就请先生看一看脉息,可治不可治,都请先生说说,以便使家父家母放心。”
于是贾蓉屋中的媳妇子便捧过来大迎枕来,一面给秦氏拉着袖口,露出脉来。张先生按在秦可卿手脉上,调息了数次,宁神细诊了半刻功夫,才道:“我们外边说吧。”
贾蓉略有些紧张,尤氏便道:“莫急,我们都在呢。”
张先生用了一盏茶才斟酌说道:“尊夫人脉息左寸沉数,左关沉伏,右寸细而无力,右关虚而无神……此乃心气虚而生火者,现症状应为经期不调,夜不能寐,肋下胀痛,头晕目眩,可是?”
贾蓉连连称是,只道是这一次秦可卿有救了。
尤氏听到大夫说秦可卿信期过半,便问道:“先生,这可是有喜了?”
张先生摇摇头:“脉象虽有相通之处,但是并非喜脉。”
这话一说,大家便更觉得张先生神了,因为前些日子秦可卿身上不适,来了不少大夫都说是喜脉,也有说不相干的,但是下药也不敢用猛了,担心误了子嗣,一来二去便拖到如今这地步。
张先生听过笑道:“尊夫人这个病症,应是前面各位耽搁了,若是从初次行经日期就开始用药治起来,此时也该痊愈了。如今既耽误到这个地步,也是应有此灾,但依我看来,尚有三分可治,吃了我的药先看看,若是夜里能睡着,便有五成把握了。”
于是写了方子,递给贾蓉,贾蓉连忙让人去配,只是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便问先生道:“请教先生,这病与性命终久有无妨碍?”
张先生笑道:“大爷是最高明的人,人病到这个时候,非一朝一夕的病症,便是吃这药也要看医缘的。依小弟看来,今年一冬是无碍的,若是受得这药,春分也可痊愈。”
贾蓉也是个聪明人,听了这话便不往下细问了。
毕竟秦可卿的生死,病症是小事,真正决定她生死的,是她的身份,跟她背后的人。
先生走了,尤氏便领着王熙凤跟林黛玉去里屋看看秦可卿,秦可卿此时虽然虚弱,但是因为睡不着,倒也还能说上两句话,尤氏宽慰了两句,秦可卿勉强笑道:“多谢关心。”
倒是在看王熙凤跟林黛玉的时候,眼神有些不一般,不多一会儿便咳起来,差点儿扑在林黛玉身上,惊得媳妇子们纷纷上前捧着痰盂手帕。
林黛玉正要扶她起来,忽的感受到这枯瘦如柴的手在她手上用力,竟好似有话要跟她说一般。
林黛玉给王熙凤使眼色,王熙凤受了,便找了由头拉着尤氏出去看药,又给林黛玉找衣裳,把一群媳妇子都带了出去。
尤氏犹想回头说什么,只是王熙凤这泼辣性子,她是断然拗不过的,被王熙凤拖着走了。
林黛玉扶住秦可卿,问道:“你可还好?”
秦可卿双手按在林黛玉手上,目光之中又惊惧,又决然,又试探,又有期盼:“救我!”